【蓉城】捉魚記
這事兒發(fā)生在50年前了。
那時我們高家公社(我的小說里統(tǒng)稱為“高山鎮(zhèn)”或者“富水河兩岸”)的山里泊里是原汁原味的原生態(tài)??!
山頂上,對把粗的松樹,密密匝匝的;柞樹墩子,一坡一坡的;叫不上名字的灌木,山坡上,地堰上一片一片的,蓁蓁萋萋,蓬蓬勃勃;那些各種各樣的山草密密麻麻茂茂盛盛地瘋長,遠(yuǎn)遠(yuǎn)望去,熱風(fēng)里綠海翻波,一波蕩著一波,層出不窮,讓人心胸豁然,愜意至極。各種飛禽走獸,應(yīng)有盡有,山路間時不時就會突然躥出山兔、山雞什么的,冷不防就會嚇你一大跳的。
泊子里,更有一番不同的景致。
膠東著名的五龍河之一的富水河(上游叫石現(xiàn)河)水,從上游源頭垛魚頂、峨山、雕崖等大山里流淌出來,日日夜夜歡歌笑語,湯湯而下,奔流到廟后村前來了一個六七十度的大拐彎,形成了波光粼粼、藍(lán)盈盈的大凌灣。凌灣,水深,灣大,這里充盈著神話和傳說,最為著名的是小和尚挑水和小牛倌看戲。那一年的早晨,小和尚下山來到凌灣挑水,來到灣邊后,小和尚首先蹲在一塊大石塊上洗起了臉,然后又灌滿了水桶,當(dāng)他起身走出不遠(yuǎn)時,回頭看去,剛剛他站在上面的那塊大石塊,緩緩向藍(lán)盈盈的凌灣深處飄去,小和尚立時渾身冒出冷汗,原來那塊大石塊是一只巨大的老鱉蓋?。〔恢悄且荒炅?,據(jù)說那年夏天的一個中午,天陰沉沉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地間霧氣蒙蒙的。小牛倌把牛趕到了山嶺上,牛兒悠閑地啃著鮮嫩的青草,他自己來到凌灣邊上一塊巨石后面清閑起來,正想著東家那個如花似玉的閨女。突然聽見凌灣水面上有攪動水面的聲響,他趴在巨石上偷偷地向凌灣中間水面上望去,一條大魚似的東西接二連三躍出水面,濺起幾丈高的水花兒。不一會兒,灣里邊傳出了鏗鏗鏘鏘的鑼鼓聲兒,接著水面波浪翻滾,魚鱉蝦蟹浮出水面演練起來,小牛倌看得一時情起,連聲大呼:“太好了,太好了!”這一叫好,凌灣水面立即平靜下來,水面波瀾不驚,藍(lán)汪汪,綠瑩瑩。不一會兒,藍(lán)盈盈的水面變成了紅色,隨即漂上一具巨大的鱔魚尸體。據(jù)說,這條巨大的鱔魚就是先前躍出水面?zhèn)刹榈哪莻€家伙,因為它偵查工作做得不到位,讓凡間的小牛倌看了一場好戲,于是就遭到無情的懲罰。
干河,發(fā)源于垛山西麓下和東崮陰坡下,沿河有冷家、三王家、虎龍莊等村子。這條河流水源不足,一年三季斷流,只有夏季來臨,雨水充足,才會水流不息。由于此河河道不長,夏季雨水下得又無規(guī)律,往往下游還是麗日藍(lán)天,上游卻是傾盆暴雨,于是河水突然間呼嘯而下,讓下游還在河道里的人畜躲避不及,多造成災(zāi)難,所以就有了民諺說:“干河干,干河短,干河水來了,就恨自己的腿生得短。”干河兩岸,是山間平原,春天里遍地綠玉,夏秋里是一望無際的青紗帳。干河水,在二王家村北流入南來的高山河。
高山河發(fā)源于跑馬嶺和高家(我的小說里叫“高山鎮(zhèn)上”)西山下,這條河兩岸村落眾多,河水在溝楊家村(我的小說把這里叫著“胡家灣”)北并入了東邊而來的富水河。從吳家溝至溝楊家,高山河兩岸生長著參天的平柳,構(gòu)成了高山鎮(zhèn)特有的景觀——“十里長柳”。
我出生在富水河南岸的西石現(xiàn)村(我的小說里叫著“柳家灣”),村西面富水河不知哪朝哪代改了河道后留下了一條老河道,常年有一人深的水,兩岸生長著一望無際的蘆葦,這就是我的小說里常常提到的“高山鎮(zhèn)大葦塘”。春天,蘆葦長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進(jìn)了綠色的大海里。河塘兩岸、蘆葦深處生長著一叢叢紅柳兒,人頭高矮,有小手指粗細(xì),極柔軟,夏秋時節(jié)人們砍回家扒掉紅的皮兒來編簸箕、笸籮、柳斗兒。砍一棵紅柳條兒,截下一截兒,用手在石面上一揉搓,抽出里面潔白的木條兒,那筒狀的紅皮兒就是一只柳哨兒,含在嘴里吹出的聲音嗚嗚嘟嘟,技藝高的人能吹奏出歌曲兒,悠悠揚(yáng)揚(yáng),余音裊裊。夏秋里,大葦塘里熱鬧極了,布谷鳥、水咕咕、翠鳥兒、山紅雀、山黃雀、水鴨子、草雞、野山雞,還有那專門鉆進(jìn)綠汪汪的河塘里抓魚的水撈撈鳥兒,都來到這大葦塘里安家落戶、生兒育女;野兔、黃鼠狼、狐貍時而在塘邊喝水,時而在蘆葦深處奔跑跳躍,追逐嬉戲;河塘里的青蛙、蛤蟆,此起彼伏地叫著,河塘兩岸朦矇朧朧的小徑上稍稍有點(diǎn)動靜兒,青蛙們便會撲撲地躍進(jìn)綠汪汪藍(lán)瑩瑩的河塘里,水面上就漾出一圈一圈兒的漣渏。河塘里的魚啊蝦啊的肥極了,你拿上扒網(wǎng)、簍子這些家什,不出小半天就能扒滿一魚簍子,回家把魚兒洗凈了用面兒混和上鍋用油一炸就是一盤天生的酒咬兒,至于那寸長的蝦兒蒸熟了紅艷艷的,味兒甚是鮮美。但不是人人都能扒上魚蝦的,要有膽兒和技術(shù)的,河塘水很深很深的,一不小心掉下去是很難上來的,因為水里長滿了密密匝匝的鯽魚草,有一人多高。
我們的爹媽是不允許我們?nèi)ダ虾拥雷紧~摸蝦的,否則就得挨揍的,而且是要重重地揍的,我們只好去村北的富水河里去抓魚。
那一年的夏天里,我和于仙臣、于連紅三人玩著玩著來到了大葦塘南面的南崖大泥灣,這個大泥灣有幾畝地大,灣底下的水面有幾分地大小,水深到膝蓋。我們發(fā)現(xiàn)這里有好多魚,而且都是那種黑魚,我們叫它黑穗魚。于仙臣大我兩歲,于連紅小我一歲,正愁沒法子捉魚時,于仙臣說我們仨都進(jìn)到灣里使勁兒乎隆,把水?dāng)嚋啠~兒就會跑到灣邊上來喝水,那時我們就能捉到魚了。于是,我們就按照他的說法做了,哈哈哈,還就真的是個好辦法啊,不一會兒我們就捉了足足有十幾斤魚。這時候,從大葦塘那邊走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于建明,一個是于桂芳,他們那時都在十八九歲的樣子,比我們大得多。他們兩人看到我們捉了這多的魚,就提議說要給我們仨當(dāng)分匠,才能保證把魚分得公平。我們仨害怕他們?nèi)烁唏R大的,擔(dān)心挨揍,就稀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于是,這兩個人就給我們分魚了。他們把大的魚挑出來放到另一邊,只把那些小的給我們仨分成了三堆兒,讓我們各人從中拿一份兒。我說,那些大的干嘛不給我們分了,他倆說那是他們當(dāng)分匠應(yīng)該得到的報酬,他們是不會白白勞動的。我還想說點(diǎn)什么,他倆就把眼瞪起來了,臉也不高興起來,像下了一層霜似的,于是我再也沒敢吭聲兒。后來,人也長大了,但這事兒卻記憶猶新,始終難以忘記。我想,這事兒就有點(diǎn)像美國,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人家根本就沒請他們?nèi)コ洚?dāng)什么保護(hù)神,都是他們自己去的,呵呵,還不是為了弄人家的“魚啊蝦啊”的嗎?
我們這次捉的魚,就是生長于一個普普通通的泥灣了,不是人工飼養(yǎng)的,也不是哪個人放的魚苗長大了,而是純自然的,原生態(tài)的!記得老輩人說,螞蚱籽兒(卵)掉進(jìn)水里,就會生出魚兒來,這話真假不得而知,但是50年前那河里灣里的魚卻是真的多得沒法子說啊。
現(xiàn)在,還有嗎?
記得還有一次,大概是在1965年的秋天。那年秋天,我們西石現(xiàn)第十一生產(chǎn)小隊的婦女們來到豬圈坡割地瓜干。豬圈坡是一個山名,在小北石現(xiàn)的北山上,離我們西石現(xiàn)村有十幾里地的樣子,這里有我們村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生產(chǎn)小隊好多山坡梯田。小北石現(xiàn)有十幾戶人家,都是我們村子里搬來的,他們是一宗一族的,老社會的時候他們那一大家子的土地都在豬圈坡附近,所以他們就在這里建起房屋定居下來,慢慢發(fā)展成為一個小小的村落。家里生有七兒六女的的于田堂就是這里的老農(nóng)民,他因孩子多在高家公社是很有些名氣的。
豬圈坡,山坡上是梯田;半山坡以下是青一色的石棚,正是割地瓜干、曬地瓜干的好去處;溝底是青青的小溪,溪水叮叮咚咚地向山外奔去。
正在割地瓜干的我的干媽程美卿腿上不知被什么叮了一下,有些紅腫,她讓我的母親劉桂珍給她抹上一些煙油子。那時我的母親抽旱煙,用的是電木煙斗。母親把煙斗桿擰開,掏出了許多煙油子給我的干媽抹在了腿上。不一會兒,我干媽就被熏得暈了過去,母親讓我拿著盛水喝的小桶到溝底的小溪里去提水給我干媽清洗,我發(fā)現(xiàn)了小溪里的魚啊蝦啊的太多了,而且很肥很肥的。提完了水,母親給我干媽清洗完了,干媽也好了起來,于是我就來到了小溪里開始捉魚摸蝦。那些魚啊蝦啊的家伙們,呆頭呆腦的,不知躲避,比富水河里的好捉得多了。不大一會兒,我就連魚帶蝦捉滿了小水桶,那些兩三指長的蝦,肉呼呼的,長長的的須,長長的大夾板,煞是誘人。于是,母親給我找了一塊很薄的石板,支起一個小小的火灶,把那些大蝦放在薄石板上,讓我去揀一些柴草點(diǎn)上火燒烤起來,很快大蝦被燒烤熟了,那味道鮮美極了,至今記憶猶新。
現(xiàn)在,還能享受到這純天然的原生態(tài)的美味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與其說我懷念的是那兩次捉魚,倒不如說我是在懷念那生長野生魚蝦的原生態(tài)的自然壞境??!
這幾年里,每每回到故鄉(xiāng),心里都是有一種淌血的感覺??!你看吧,富水河也好,干河、高山河也罷,不僅污染嚴(yán)重,而且河床也被挖沙者破壞得慘不忍睹;山澗里的小溪,早已斷了流,別說魚蝦了,就是找個生物都是很難的??!高山鎮(zhèn)大葦塘更是蕩然無存,早在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就被開墾成了大寨田了;山頭上,光禿禿的,沒有濃密的松樹林,也沒有滿坡滿坡的柞樹墩子,有的只是荊棘上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塑料紙,活像死人墳頭上飄搖著的紙錢……
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告訴我,村里得癌癥和半身不遂的人這幾十年來特別多,他們自己也說:“你去看看,如今還有不使用化肥、農(nóng)藥、激素的嗎?”是的,水果、蔬菜、糧食、肉食類、海鮮類不都是這些東西喂出來的嗎?人吃了不得病那才叫怪了??!
啊,人啊,尤其是我們中國人啊,這不是自己給自己、給子孫后代在辛勤地努力地掘著墳?zāi)箚幔?br />
社會在發(fā)展,時代在前進(jìn),這是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發(fā)展經(jīng)濟(jì),才能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但是要用人民群眾自己生活生存的家園和生命去做代價,我們寧可不去跑步前進(jìn)!
我們的黨和我們的政府是覺醒了,正在努力改善著人居環(huán)境,讓碧水藍(lán)天重新回到我們的身邊,可喜可賀!然而,我們的農(nóng)民呢,我們的人民呢?捫心自問一下吧,你在做嗎?你做的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