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 那年丁香】沉香(散文)
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頭頂的天空只有巴掌那么大,從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如同井底之蛙一般。在我的認知里,天下人都如同我的父老鄉(xiāng)親一樣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是做夢也沒有走出農村的想法。
直到身體急劇惡化那年,父母帶著我鄰近的一所市級醫(yī)院求醫(yī),我才知道除了農村,還有漂亮的城市,城里人不需要種地就有飯吃,雖然是看病,但是城市對我的觸動還是改變了我。我暗下決心,一定走出農村,過上不種地就有飯吃的日子。那個年代讀書是唯一能走出農村的辦法,當醫(yī)院告知我無法根治的時候,我放棄了折中的治療方案,一心投入到學習中,考出農村走向城市成了我唯一的動力。
天真的我,以為只要成績好,就能走出農村,不知道在那個年代需要很多外在的條件。祖輩在五九年相繼餓死,父母都是從未走出農村的老農民,沒有一點兒背景,也沒有一個端鐵飯碗的親戚。唯一的希望就是盯住學校僅有的三個師范指標,學習成績必須在各種加分后的前三名(教師子女加十分,各種特殊身份的同學和特長生加五分到十分不等。),我的目標是將第二名甩在十分之后,蒼天不負有心人,當我以超過第二名二十分的成績位居榜首的時候,我淚流滿面,終于可以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可以憑借知識的力量在社會上有立足之地了。興沖沖地去填報志愿,當老師委婉地告訴我,沒有資格報考師范的時候,我傻眼了,從小到大,我就一門心思地考師范,十幾年的教師夢,從未間斷過,教師夢是我完成與疼痛與伍的艱難跋涉的支撐。
托著心痛與腿疼,找到教育局招生辦,負責人告訴我,在成績達標的基礎上,五官要端正。五官端正,我哪里不端正了?明明只是腿疾,怎么和五官扯上關系,再問,負責人一句還有事,把我推出辦公室之后,再也沒有回信,直到報考到最后收尾,我也沒有得到填報師范志愿的資格。老師心疼的直掉眼淚,可也沒有辦法,給我推薦了幾所學校。師范的拒報,讓我對未來充滿恐懼,我從未想過未來我不當老師,我不就是廢人一個嗎?倔強的個性又犯了,反正活著于我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想想自己十幾年,一心想當一個能帶領孩子們走出巴掌大的農村的老師,帶他們去開拓疆土、自由馳騁的老師,心中就十分激動。可是,沒有資格報考,就扼殺了夢想,我沒有體力,沒有彎腰蹲下的能力,除了老師,我還能干什么?
理想被告現實擊得粉碎,而我的生命也懸在一線。渾渾噩噩地填完志愿,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填的是什么,老師說不錯的學校,我就依葫蘆畫瓢,抄在志愿表格里。
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活著,這不能不說是生命的奇跡。從報考之后,我面臨人生的第一個抉擇,無法說服自己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走路,可是又無法超越身體的藩籬,年輕的心所承受的壓力,足足讓我緩了兩年,才喘過氣來,再加上疼痛的雙腿,一度想結束生命??墒窍胂敫改福顾椭嗤晾段页扇?,還沒有看到希望,就將面對冰冷的尸體,我只能將就地活著。
活著,只能是將就地活著,哪一天腿不疼,便幸福到天堂,可是幸福并不因為我缺少它而常常光顧我,它總是在閃現之后,迅速褪去色彩,將我還給暗無天日的疼痛中。
光陰荏苒,日子繼續(xù)。工作,結婚,生子,忙碌的生活沒有時間自怨自艾,性格也被生活打磨得沒有棱角。就在我以為幸福一點點兒向我靠近的時候,它又將我甩到生命的底谷,并且將我摔得粉身碎骨。骨發(fā)育不全、骨關節(jié)融合、股骨頭壞死、脊椎變形等一系列難以矯正的問題,都集中我一個人身上。
已然在生命的最底谷,無論向哪里運動,都是在向上攀爬,生命給我開了這么一個大大的玩笑的同時,還不忘記捉弄我一下子。想著黑發(fā)的父母,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咬著牙咽著淚,向死而生。
只能說是絕處逢生。在絕望中,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心靈導師——年近八旬的谷瑞斌先生。他是一位知識淵博、文采飛揚、心胸豁達、精神矍鑠、妙言連珠的退休老教授。沒有激情澎湃的演說,也沒有動人心魄的故事,只有娓娓而談的貼心交流,一次次鼓勵,一封封郵件,一份份關懷,不知道是他感化了生命,還是觸動了我。總之在遇到他之后,生命開始呈現另一番影像,從絕望到希望,有時候就是需要這么一位導師來引領。
他一直鼓勵我會越來越好的,他說他的心愿是帶我去一趟西柏坡,讓我感受一下,什么叫艱難困苦,什么叫浴火重生。帶著對他深深地感恩之情,我一遍遍地問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八旬老教授尚且不放棄我,我有放棄生命的權利嗎?”
在生命里注入活著的希望,在思維里種下會越來越好的種子,盡全力將生活的瑣碎撿拾起來。說也奇怪,在我挑戰(zhàn)生命極限的時候,我的身體竟然真得走起了上坡路。幾年后,我跟隨谷教授參觀西柏坡,他給我當向導,講述建國之前的艱苦卓絕,講述新中國是如何從一窮二白走向世界舞臺。聽他的講解,我突然明白,我這點困難,在泱泱中華面前算得了什么?
沉淀下來,把苦難當歷練,生命的彩虹,在雨后的天際讓我怦然心動。愿所有經歷過苦難和正在經歷苦難的人們涅槃重生,生命的香氣將溢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