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母親(散文·家園)
母親與父親從相識到結(jié)婚總共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在媒人的介紹下雙方見了面,父親當過兵,在縣里工作,人又長得英俊,母親一眼就看上了,這是第一次見面。第二次見面是在訂婚的當天,雙方父母都在,來的人都是本家的親戚,母親有點害羞,父親端著瓜子、糖果陪母親進進出出地招呼著客人。瓜子是自家地里種的,糖果是父親從縣城買回來的,這算是當時家里招待客人最奢侈的東西。第三次見面就是結(jié)婚的當天,憨厚老實的父親樂呵呵地笑著,總是護著母親,怕鬧洞房的人不小心磕碰了。
母親只上過初小,識字不多,但懂得許多道理。雖說自身條件與父親有些差距,但父母還是配合默契。他們的結(jié)合并不算是恩愛有加、舉案齊眉或相敬如賓的那類,而只是充斥著柴米油鹽的煙火夫妻,卻給了我和弟弟一個溫暖的無可替代的家,一個經(jīng)得起風雨考驗的家庭!直到現(xiàn)在,我也認為,母親與父親能夠相識,并且結(jié)婚,這是天下最合適不過的事了。
母親婚后的第八年才有了身孕。母親說當時妊娠反應特別強烈,連飯都吃不下去。尤其是每天早晨,更是惡心得不行,帶點油腥的東西她干脆吃不下去。唯一能吃下去的就是自家做的酸菜。她懷胎十月,其中八個月吃的是酸菜。生活在村里的農(nóng)民,其它的菜都可以少,唯獨這酸菜是不能少的。每家都有一口大酸菜缸和壓酸菜的幾塊石頭,有點閱歷的人,就能從壓酸菜的這塊石頭上判斷出一家人的胃口來。有的石頭,顏色深沉,那是壓了好幾載的;也有的顏色較淺,那是壓了半把個月的。生活在這里的農(nóng)民,過三五天就要吃一頓酸菜,不然覺得生活沒有滋味。不過母親在生完我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酸菜,因為她在懷我的時候吃酸菜傷了胃口。不過后來,也就是我們長大后,她又戀上了酸菜和漿水。若三五天不吃一頓酸菜,她就像生活在這里的其他農(nóng)民一樣,打不起精神來。
村里的思相觀念,那時還比較守舊。關(guān)于生男生女的問題,主要是看孕后的反應。說是生前反應強烈的必定懷了女孩,不過也有一種酸男辣女的說法,也就是說懷有男寶的母親更喜歡吃酸的食物。母親對于村里人說的這些懷孕跡象,都很淡然。她認為生男或生女都是一樣的,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再說了,當今社會男女平等,又何必在意男孩女孩呢?養(yǎng)兒防老,男尊女卑,類似的傳統(tǒng)觀念延續(xù)了上千年,也深深影響著人們的習慣思維。所以,男女都一樣,這樣的想法并不被村里人所接受。鑒于此,有段時間,在村里人的眼里,母親幾乎成了另類的人。村里的婦女嫌母親是一個犟脾氣的人,也不愿意和她說話。因此,懷我的那段時間,母親無意間成了村民當中的叛逆者。
我是在家里出生的,沒有去醫(yī)院。那時候,人們的思想還比較落后,很多人還沒有去醫(yī)院生孩子的意識,多是覺得沒有必要。他們認為生孩子是件比較簡單的事,還是家里方便。不管哪家添丁進口,接生的便是村里的那名大夫。這位村醫(yī)接生了大半輩子,相當有經(jīng)驗,四下里都聞名。聽母親說,生我的前幾個小時,父親在地里干活,她還在家里做家務。母親在忙活的時候,突然肚子疼了起來。她連忙叫祖母,祖母是過來人,見狀就把母親扶到炕上,并問母親是怎么個疼法。母親說隱隱的脹疼,祖母聽后二話沒說,就向村里的大夫家跑去。那天真不巧,大夫出了遠門,不在家。祖母急了,孩子就要生了,已經(jīng)等不及了。她鎮(zhèn)定好情緒之后,便自作主張,當了一回接生婆。她一邊安慰著母親,一邊給母親擦臉上的汗??吹轿覐哪赣H的身體里出來后,就用剪刀剪斷了連接母嬰之間的臍帶。當父親從地里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炕上睡著了。
母親生下我的第三天,就開始洗尿布做家務了。由于懷我十月,母親吃了八個月的酸菜,再怎么說也應該吃帶點油腥的面食了??墒?,那時候的條件還是不允許的,加之祖母對油鹽醬醋管理得比較精細,要吃一頓肉食并不容易。畢竟母親剛生完孩子,還是有點特殊照顧的,無非就是她的飯菜里多加兩勺油,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生活了。別說什么營養(yǎng)品,當時能吃上一頓帶點肉腥的米面飯都是奢侈。
母親和父親婚后的第十年,即生下我的第二年,母親生下了平生第二個孩子。生下來一看又是個男孩,父母高興得不得了,祖父和祖母也高興得不得了。生完小弟坐月子的那會,母親的生活已經(jīng)不只是我們吃的飯菜里多加兩勺油。祖父特意殺了一只雞,叫給母親補補。祖母也時不時地給做頓帶點肉的米面飯,而且母親坐月子的時間也比較長了。因此,生二弟后,母親的身子恢復得特別快。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我的父母和中國農(nóng)村大多數(shù)的農(nóng)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一天能閑著。他們骨子里,遺傳下來的那種先天勤勞的基因,若是一天閑著,他們就會覺得不舒服,感覺自己不像個莊稼人。如今,父母的身體趕不上往年了,尤其是體力逐年減弱。他們每次從田地里忙作回來,褲腿上往往沾滿泥巴,精神也顯得非常疲憊?,F(xiàn)在的母親步履蹣跚了,父親的腰也彎了??傻郊液?,母親顧不上休息,家里還有一群亂飛的雞和餓得叫喚的豬,早已等待著他們?nèi)ノ?。等把這些家禽喂完后,母親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進了灶房。
母親家里的活很忙,但時常惦記著我的外婆,也常帶著我們?nèi)タ赐馄拧M馄攀且粋€封建守舊的老人,她今年八十有余,頭發(fā)稀少,顴骨突兀,佝僂著身軀,常常離不開一根溜光的手杖。我幼時最愛去的就是外婆家,最常去的就是外婆家。那時外婆家養(yǎng)著驢、豬、雞、狗等,我時常逗著這些家禽、家畜玩,童年時光多了幾分別致的樂趣。母親每次去都要幫著舅舅鍘草,因為家畜多,每次鍘很多草。每當母親和舅舅鍘草的時候,舅舅就不再管我們。那時,我和小弟就要求外婆去給我們打杏。外婆聽到后,就拿起長桿就往麥場里走去。外婆家的麥場里有一棵很大的杏樹,那是一棵非常粗壯的老杏樹,已經(jīng)有多少年了,外婆都說不上來,更何況一個年幼的我呢!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看著外婆踮起她的小腳,揮動長桿抖動樹上黃澄澄的杏子。那些熟透的杏子經(jīng)不起敲打,稍稍用長桿一揮就已經(jīng)落地了。落在麥場的杏子一摔兩半個,吃起來酸甜可口。外婆看著我們這兩個小饞貓吃得不亦樂乎,她的臉上也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這些都是兒時的記憶?,F(xiàn)在的外婆家早已不再養(yǎng)那么多的家畜家畜了,自從外公走后,那頭陪了外公一輩子的驢也隨之走了。外婆現(xiàn)在腿腳不便,再加上年齡較大,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在麥場里打杏了。不過麥場的那棵杏樹還在,孤零零的依傍在那棵古槐旁,熟透的杏子掛滿枝頭,而地上還有不少摔碎的杏子,可是沒有人再吃了……
二零一一年秋天,我正在上學,母親因肚子疼痛厲害而住進了醫(yī)院。在醫(yī)院里,醫(yī)生做了細致檢查。檢查后大夫告訴父親,母親患有闌尾炎,并且闌尾已經(jīng)化成了膿,應當即手術(shù)。如果再推遲時日,困怕手術(shù)難度增大。我不知道父親當時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也不知道父親做決定時是不是猶豫過把這件事告訴兩個兒子呢?當時我們兄弟兩個都在外,根本沒有想到母親需要做手術(shù)。
一日,我正在上課,接到父親電話,得知母親做了手術(shù)的消息后,我非常牽掛,恨不得把母親所有的病痛都轉(zhuǎn)嫁到我的身上。那時心急如焚啊!我連忙請了假,飛快地去醫(yī)院看望做完手術(shù)的母親。在醫(yī)院里,我聽到到母親在病床上疼痛的呻吟,雖然打了麻藥,但沒有起到多少作用。此刻,看到了病床上的母親,也看到了經(jīng)歷了大半輩子苦的農(nóng)家婦女對生活的無助。雖然當時已經(jīng)有了醫(yī)保,但我上學的學費和生活費的開銷,已讓這個靠花椒和蘋果收入的家庭,變得勉強承受,又該如何看病呢?從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好好讀書的決心,絕不辜負父母對我們的期望。我也知道,這是對父母最好的回報。
有一次,我在書房里讀書,一片薄薄的光透過窗縫射進來,朦朧而凄惶,這束光射在了一本塵埃落定的書上。我隨手拿起這本書,輕輕地吹去塵埃已久的灰塵,一不小心書里夾著的一個身份證掉在了地上。我隨即撿起一看,這是我?guī)啄昵皬墓闻沙鏊I(lǐng)來的母親的第二代身份證……這些信息,應該是母親,也是一個平凡的農(nóng)村婦女所有的基本資料。一個最普通的女人,一個生活在中國農(nóng)村的農(nóng)家婦女,沒有多少人能夠認識她。她沒有正式工作,也沒有人給她發(fā)薪水,有的就是這二畝三分地,這是她的工作地,也是薪水發(fā)源地。就是這樣的二畝三分地,讓我感覺到了一位母親的富有和偉大!
看過之后,我把這個身份證輕輕地插進書里,隨手又翻到一篇文章,是龍應臺先生的《目送》。她在這篇文章中說,母親,原來是個最高檔的全職,全方位CEO,只是,沒有人給薪水而已。當讀完這段文字后,我合上書,閉目思考。母親,是一個多么溫暖的詞,這個詞是多么的氣勢磅礴;父親,是一個多么慷慨的詞,這個詞是多么的雄偉壯志??晌业哪赣H什么也不是,就是個普通的北方農(nóng)家婦女,操持一生;可我的父親什么也不是,就是最普通的農(nóng)家主夫。他們從沒有人發(fā)薪水,要想有薪水,就待靠二畝三分地。他們不存在失業(yè),也不存在退休,雖然很辛苦,但依然樂觀地生活在這片熱土上……
我的母親與千千萬萬的母親一樣,雖生活在艱苦年代,卻用瘦弱的身軀為我們撐起溫暖的家。正是她們的傳承,中華民族才能嚇不倒壓不垮,五千年風雨巍然屹立!
艱苦的日子眨眼也就過去了。母親的堅韌在歲月里書寫了偉大和富有,充實和自豪!o(* ̄︶ ̄*)o
祝老師生活愉快!佳作不斷!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