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風(fēng)雨之夜(微小說)
北風(fēng)卷著落葉肆意呼嘯著,天地間灰蒙蒙一片。路燈疲倦地泛著昏黃的光,夜店燈箱廣告無精打彩地望著黑夜。
“這鬼天氣,唉!”肖強把車停在了巷子口的路邊,心里罵了一句。他抬起目光望著巷子深處遠(yuǎn)處那束熟悉的桔黃色燈光,心里暖融融的。那是他和妻子臨時的家,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租房。
他和妻子是一年前在順福肥牛酒店的年會上認(rèn)識的,兩個人一見鐘情。他倆選擇具有紀(jì)念意義的五一這天結(jié)了婚,搬出了酒店員工集體宿舍,在這個偏僻的巷子里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雖說冬冷夏熱,但總算是有了一個窩。用妻子的話說,房子雖小但足夠盛得下幸福,有幸福就會冬暖夏涼。
妻子懷孕后反應(yīng)很厲害,便辭了職在家里安養(yǎng),這樣就少了一份工資,每月還要給老家的父母寄些錢,生活一下子變得拮據(jù)了。為了改變這種窘困的狀況,他和妻子商量后也辭了職,妻子把她所有的積蓄兩萬元拿了出來,給他首付買了輛比亞迪跑滴滴,這樣能多掙點錢。他心里有一個目標(biāo),到妻子生產(chǎn)時一定要租一個有空調(diào)有暖氣的單元房。
他跑滴滴一個多月,妻子每天晚上都要等到他回家后才放心地休息。此時,透過那微微閃爍的桔黃,他似乎看到妻子拖著笨拙的身子徘徊在房門口焦急地等著他平安回家的神情。想到這里,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了,心里頭熱乎乎的。他伸出手剛要熄火時,突然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一個男人,拉開車后門就鉆進了車內(nèi)。
“先生,對不起,我收車了?!辈灰娀匾簦み^頭看去,只見一個胖男歪歪斜斜地靠在后座上,刺鼻難聞的酒氣彌漫了整個車內(nèi)。
“朝陽路……走……”胖男不理會他的話,睜著血紅的眼睛,舌頭就像根木棍一樣生硬含糊地喊著。肖強皺了皺眉頭,把右側(cè)前窗玻璃開關(guān)按了一下,露出了半尺的空隙,一絲冷風(fēng)吹了進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客人就是上帝,何況這個人喝多了酒,不拉他恐怕會出事。他這樣想著,便給妻子打了電話,告訴她送完最后一個客人就馬上回家。掛了電話,他把車窗關(guān)嚴(yán)后啟動了車。
半個小時后車子到了朝陽路,“先生,你在哪兒下?”他減速后問了三聲沒有聽到回應(yīng),他踩住剎車,回過頭又問了一聲。只見胖男低垂著頭歪在座椅上,鼻孔一聲接一聲噴著酒氣。
“喂喂,朝陽路到了!”他大聲喊著,胖男動了動身子,耷拉著腦袋“嗯”了一聲,就沒有動靜了。
他把車開到公交站停好,下車打開了后門,用力搖了搖胖男,胖男的頭微抬起,眼皮上翻了一下,“嗯”了一聲,又低下了頭。他連搖帶喊,胖男一動不動,他伸出兩只手使勁把胖男從車內(nèi)拉了出來,胖男像一堆爛泥一樣粘著他,累得他不停地喘著粗氣。他看了看周圍,黑壓壓的一片,沒有半點亮光,也沒有一個行人。他又看了看表快零點了,懊惱地跺了跺腳,急得真想罵人。
他把胖男拽拖到公交站亭子下,抬頭看著站牌,最晚的一輛公交車是11點,已經(jīng)沒有公交了?!鞍Γ趺崔k?”他貓著腰摸了摸胖男的褲兜、上衣兜,想找出他的手機,從電話上找到他的家人或朋友,可幾個兜里都沒有手機。他蹲下了身子,打開胖男斜挎的一個黑色的包找到了手機,卻無法打開,要輸入密碼才能解鎖。
“唉!”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放下了胖男,轉(zhuǎn)身向車跟前走去。拉開車門時,他又望了一眼癱坐在那里的胖男,心想,這么冷的天,他會不會凍死?
他不知所措,突然電話響了,他從衣兜里取出了電話,一看是房東打過來,急忙按了接聽,“我剛剛睡下,就被你妻子痛苦的大叫聲驚醒了,到門口一看你妻子爬在門檻上,滿臉是汗水,就打了120,送到了中心醫(yī)院,她現(xiàn)在在醫(yī)院婦產(chǎn)科手術(shù)室,你趕快過來!”
“好,好,我馬上到!”肖強慌亂地掛了電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胖男披上,接著匆忙開車向醫(yī)院方向急駛而去。
他愣愣地站在婦產(chǎn)科手術(shù)門前,淚水從臉上流到嘴角,澀澀的,冰冰的……
凌晨3點鐘,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打開了,主刀醫(yī)生走了出來對他說:“你妻子子宮大出血,孩子沒保住,大人已脫離了危險,現(xiàn)在要送重點監(jiān)護室,很快就會轉(zhuǎn)到普通病房。”聽到醫(yī)生這話,他繃緊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他含著熱淚目送著妻子被護士急匆匆地推向了重點監(jiān)護室。
妻子現(xiàn)在安全了,身邊有護士陪護著,他就放心了。醫(yī)生說很快就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了,現(xiàn)在就回家給妻子燉些雞湯,再拿些洗漱用品。
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看著車窗外風(fēng)雨交加,他不由地想到了那個胖男,一絲不安襲上了心頭。他立馬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直奔朝陽路。
他火急火燎地趕到朝陽路,只見胖男的頭靠著公交站牌蜷縮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哆嗦著。他趕忙下了車,急步走到胖男的身邊,蹲下身子用手探了一探他的鼻息,還有呼吸,他懸著的心落了地?!班粥帧粥帧笔謾C聲從胖男的包里不停地傳出來,他馬上取出了手機,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生圈,驚喜地接通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打著雨傘的胖女人領(lǐng)著一個男孩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胖女人蹲下來把一件黃色的軍用棉衣裹在胖男的身上,抱著胖男大聲叫道:“老公!老公!你這是咋啦?”
“你幾點把他拉到這兒的?”胖女人和男孩攙著胖男起身時隨口問了一句。
“不到十二點我把他拉到這里的,放下他后我有急事就走了??从晗碌眠@么大,我不放心就又趕了過來?!?br />
“你說啥?你十二點就把他放在這里的?你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你讓我老公在外面凍了三個多小時,你還有職業(yè)道德嗎?你把一個不省人事的客人留在馬路上,不怕他出危險嗎?你還有人情味嗎?我要投訴你!”女人杏眼圓睜,肥胖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了。她讓男孩扶好了胖男,然后跑到車后用手機拍了下車號。
“快點,先把我老公送到市中心醫(yī)院去,后面的事再說!”女人的口氣很是強硬。他張了張口,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和胖女人攙扶著胖男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車后座上,胖女人和男孩跟著坐了進去。
坐上了駕駛座位,他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順手打開了暖風(fēng),然后又使勁搓了搓雙手,啟動了車,按照胖女人的要求向市中心醫(yī)院方向駛?cè)ァ?br />
“現(xiàn)在的滴滴司機沒有一點職業(yè)道德,公司就應(yīng)把這些人給開除了!”胖男躺在市中心醫(y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打著點滴,女人向站在床頭的護土和病房的人喋喋不休地說著。
肖強說:“大姐,我有急事要先離開這里?!迸峙松斐鍪?jǐn)r住了,厲聲喊道:“不行,人還沒醒來,想逃脫責(zé)任嗎?”
“大姐,我老婆還在婦產(chǎn)科監(jiān)護室,我的孩子沒了……”他再也忍不住抱頭痛哭了。
“……”女人驚得一個趔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的嘴唇動了一下,羞愧地跌坐在床邊,低聲說:“對不起,我錯怪了你,你快去看你的妻子吧?!?br />
6點鐘,風(fēng)停了,雨也停了,一輪紅日從天邊緩緩升起。市中心醫(yī)院婦產(chǎn)科的病房里,胖女人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正一勺一勺喂著病床上肖強的妻子。從窗玻璃透過來的一縷晨陽,輕柔地灑在兩個人的臉龐上??粗@一幕,肖強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胖女人知道真相后一定會說:你遭受了巨大痛苦和不幸,不是您仗義趕回來把我丈夫送到醫(yī)院及時搶救,恐怕我老公也沒了……,肖強形象更加高大,是情理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