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母親針(散文)
一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句,曾經(jīng)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記。每次讀到這首詩,都會讓我想起母親,想起母親手中的針和線。
在兒時的記憶里,母親的手一直都很巧。在家里,父親忙于田地里的農(nóng)活,我和哥哥要上學,因此家庭的重擔就都落在母親的肩上。母親不但要承擔洗衣做飯的家務,照顧父親和我們這些子女的生活,還要用一雙不知疲倦的手做一些織織繡繡、縫縫補補的事情。母親每一天都很忙碌,很少能有閑暇時間。我想,或許只有她在做針線活的時候,才是最好的休息。
母親很會織毛衣。我小時候所穿的毛衣,除了從集市上買回來的之外,全都是由母親織出來的。記得每逢夏天,母親就開始將全家人穿了一冬的毛衣毛褲拿出來,拆開成為一縷縷的毛線,漿洗晾干后,就開始了織毛衣的準備工作。我和母親一般都會坐在自家門前的小院子里,母親首先要將毛線纏成毛線團。這時,她會讓我坐在她的面前,伸出兩手后再把毛線套在我的手背上。母親從中挑出線頭,就開始一層一層地纏線團。我的雙手會配合母親上下擺動,讓毛線一圈圈地從我手中消失,然后母親手中的線團就會越纏越大。
年少好動的我,心思總不會專心。特別是在陽光明媚的夏天,每當有小鳥叫喳喳地從我頭頂飛過,或者村中小孩們歡快的玩樂聲,總會讓我的一顆心跟隨著他們而去。我往往思緒一走神,手中的毛線就會掉到地上。等我慌慌張張撿起來時,早就亂糟糟的成了一團亂麻。母親見了,并沒有責怪我,而是接過我手中的毛線,細心地捋著,等到捋順了之后,重新套在我的手上,直到把這縷毛線徹底纏完。
母親每次都會盡可能把所有晾干的毛線全都纏成毛線團,然后根據(jù)不同顏色的毛線團進行搭配來織毛衣。母親織毛衣時,一般在夏末初秋。家里有一個細細的針筒,里面放有幾根長長的竹針。母親會根據(jù)不同毛線團來選擇順手的兩根竹針。每當我看到母親織毛衣時,都會看到母親手中的竹針,一上一下地跳躍著,就如同兩根神奇的畫筆,將毛線一點一點拼接起來。毛線團越來越小,毛衣卻越織越大。母親的心中就像有了布尺一樣,她似乎記住了我們家所有人的尺碼。無論是給父親織的毛衣,還是給我和哥哥織的毛衣,全都不大不小,不肥不瘦,非常合身。母親織出來的毛衣,穿在身上,格外的舒適溫暖。對于我的毛衣,母親更加用心,有時會用兩種或者兩種以上顏色的毛線編織。我的毛衣總是家里最鮮艷的色彩。等我上學后,我的毛衣也是學校里一道最靚麗的風景。母親把密密麻麻的愛都編織在毛衣中,一直伴隨我慢慢長大。
二
母親不但有毛線針,還有縫衣針。母親的床頭柜子上有一個小木匣,里面就有幾根粗細不一的縫衣針,還有幾個各種顏色的線團。這個小木匣放在那個地方,一放就是很多年。父親沒有動過,甚至連看都很少看上一眼。我和哥哥也從來沒有動過,那個匣子就仿佛是母親專屬的東西一樣。
我們家里所有縫縫補補的活計,都是由母親完成的。我小的時候,特別淘氣,整天和村里的小伙伴們一起在田地里或者山崗上摸爬滾打地玩,衣服難免會被樹枝或者秸稈劃破。每當我的衣服劃破了,就會跑回家找母親。我把破衣服往床上一扔,隨便找了件新衣服,就又會跑出去。當我玩夠了,再次回家后,就會看到那件破衣服已經(jīng)被縫好了。我當然知道這是母親縫的。有時,我回來早,還會看見母親為我縫衣服。只見母親坐在炕頭,左手拿著我的衣服的破處,右手用一根穿了細線的縫衣針,一針一針地縫著。母親縫衣服時非常專注,有時就連我進來也未曾察覺。我往往悄悄趴在母親身邊,靜靜地看她縫衣服。當母親縫完最后一針,都會很熟練地將針頭在空中畫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靈巧地在出線處打上一個細小的結,隨后剪掉線頭,衣服就縫好了。如果我的衣服破了洞,母親還會找來一塊相同顏色的布,按照破洞的大小進行剪裁,然后從里面細細地縫起來。母親縫得非常仔細,她的姿勢也非常優(yōu)雅,就仿佛不是在縫衣服,而是在繡花一樣。當母親縫完后放下衣服,我就會拿起來看上一眼,只見破洞邊緣和縫補布之間相連接的紋路上,走線雖然密密麻麻但卻整整齊齊。
等我上學后,每當母親縫衣服時,我就會搶著為母親穿線。母親都會順從我。我拿著線頭,面對細小的針眼,無論我怎么穿,線也穿不進針眼去。我不耐煩了,就將針和線全都扔給了母親。母親見了,就會輕聲對我說,將來長大了,不會做針線,如何嫁人呢?做女孩的,終究是要做這些針線活計的,現(xiàn)在不學會怎么能行?母親雖然嘴里說,可是卻也舍不得我穿線。她拿過針和線,用手指將線頭輕輕捋了捋,然后放在嘴里輕輕一粘,線頭立刻變得濕潤平直,然后對準針眼,一穿就過去了。母親這套動作非常熟練,一氣呵成,往往不需要穿第二次,直看得我有點目瞪口呆。等到母親縫完衣服后,我就提出還要試一下。母親很高興地答應了。我拿著針和線頭,學著母親的樣子,又是捋直,又是粘唾液,可是穿線時不是穿歪了,就是線頭蓬松了。我忙活了很長時間,還是無法穿進針眼,便懊惱地問母親為什么。母親笑了笑說,等我將來長大了,縫衣服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就會很快穿進針眼了。我當時沒有太理會母親的話,直到我也成為了母親,并且開始親手為家人縫衣服后,才深深理解母親的話。母親縫了一輩子的衣服,使用那根細細的針早已是熟能生巧,自然就會一下就把線頭穿進針眼了。
母親不光為我們家縫補衣服,有時還會幫助鄰居家做一些針線活。那時,山村人都很淳樸,女人之間相處也跟親姐妹一樣。如果遇到誰家有難處,只要說一聲,大家都會幫忙。記得我上中學時,有一年鄰家的姐姐要出嫁,嬸嬸忙不過來,便請母親去家中縫一床新被子作為嫁妝。母親二話不說,拿著小木匣就過去了。我當時喜歡熱鬧,也跟了過去。在鄰居家的炕頭,面對新棉絮和新布料,母親一針一線地縫起來。母親不但將被面縫得筆直整齊,就連被角也都有棱有角。縫完后,母親還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并且裝進嫁妝行李箱中。為了這床新被子,母親整整縫了一個白天,就連臨走時也沒有喝一口水。嬸嬸非常感謝母親,可是母親并不圖回報,她感覺只要能幫嬸嬸的忙,也就非常高興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母親早已兩鬢斑白,眼也花了?,F(xiàn)在,我和兩個哥哥都已經(jīng)離開了故鄉(xiāng),家里只剩下父親和母親。父親依舊奔走在家和田地之間干農(nóng)活,由于年紀大了,動作遲鈍,干活時難免多了一些衣服的破損,母親現(xiàn)在主要為父親縫補衣服。母親每一次做針線活時還像從前那樣認真,可是都要帶上老花鏡。這副老花鏡,還是我?guī)啄昵皫M城到眼鏡商店進行驗光后買的。由于年紀大了的緣故,母親縫衣服的動作已經(jīng)變得緩慢了,可是仍然默默地為父親做著針線活。
時光荏苒,我早已在城市落戶,并且結婚生子?;叵肫鹪?jīng)的歲月,從小到大,母親究竟為我織了多少件毛衣,又為我縫補了多少件衣服,我都記不清了。如今的我,雖然不會像母親那樣織毛衣,可我卻可以親手為家人縫補衣服。我也像母親一樣有了一個裝著針和線的小盒子,并且放在一個醒目的地方。每當我打開這個小盒子,拿出一根針和線,熟練地將線頭穿進針眼,并且拉直縫衣線時,心中總會產(chǎn)生一種微妙的感覺。看著手中的針和線,我就會想起我的母親,想起那段過去的時光,同時嘴角邊就會不知不覺蕩漾起一絲甜甜的笑容。我深深知道,這是一根屬于母親的針。當年,母親拿著它,為我編織出一份兒時絢麗的夢想;如今,我也拿著它,為我的女兒牽引出一條成長的道路。
這一根小小的母親針,伴隨著針孔中穿出的一條長長的線,就仿佛縫補出來的是一道道歲月的轍痕,也編織進了一份濃濃的母愛。我久久凝視這根母親針,心中早已縈滿了暖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