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三把木梳子(散文)
一梳梳到頭,潔心不染塵;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此生共白頭。
梳子,是我一生的情結。從小到大記不清買過多少、用壞了多少,我如生命一樣珍愛的有三把木梳子,一把珍藏在梳妝盒里,一把放在辦公室抽屜里,一把如影隨身攜帶著。
第一把梳子,是父親送給我的棗木梳子,它是我人生路上的暖。從兩歲時一直跟著父親生活在不同的機關大院,父親拿捏鋼筆的手開始學會了梳頭,每天變著花樣給我梳出不同的發(fā)型。在父親的梳理中,我的頭發(fā)一天比一天長了;在父親的梳理中,我上了小學。報名的那天,父親給我做了一把棗木梳子,梳子一面雕刻著一朵荷花,父親用毛筆蘸著紅墨水一筆一劃地給荷花涂上了顏色,使荷花看起來更加粉嫩、更加秀美了。父親纏著紗布的手把梳子放在我的手里,鄭重地說:“你已經(jīng)是學生了,要學會自己梳頭哦!”我拿著這把并不光滑的梳子,盯著那朵我沒有見過的荷花問:“院子里的杏花、桃花那么好看,為什么要刻上一朵荷花?”父親用筆在紙上寫下了十二個大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br />
接著父親把我抱在懷里,給我講著這兩句話的含義,然后深情地說:“希望我的紅兒像荷花一樣哦!”我泥漿一樣的腦子似懂非懂,父親還告訴我,做這把梳子的酸棗木生長在向陽的山坡上,它不擇沃土,在貧瘠的土地上頑強生長著,心始終向陽,希望我在成長路上也能如此。慢慢長大的我喜歡塑料梳子的絢麗、牛角梳子的光滑、檀木梳子的精致,不論我買過多少梳子,父親給我做的這把梳子一直舍不得丟棄。如今這把梳子已被我的手觸摸得光亮耀眼,那一排整整齊齊的梳齒也只剩下了三根,我把它放在梳妝盒里。每天早上坐在梳妝臺前時,我會拿在手里撫摸著,我不知道第一根梳齒是什么時候掉的,就像我不知道父親什么時候白了雙鬢。這把梳子雖然不能梳頭了,但父親對我的期望依然在,不論生活多么喧囂躁雜,我始終不染塵埃潔心向陽!
第二把梳子,是閨蜜杏送給我的桃木梳子,它是我夢里盛開的笑。杏是我在踢鍵子、抓石子、光著腳丫爬樹時認識的,我們追趕著白的、黃的、花的蝴蝶,一起走進同一個學校同一個教室。我們擠在一個被窩里,撓著對方的癢癢,喜滋滋地悄聲說著心事,摟著肩膀一起做著藍瑩瑩的夢。杏生日時我會送給她一支鉛筆或一個文具盒,我生日時杏沒錢給我買禮物,就會用紙折一條小船給我。那年秋天,杏周末去溝里打酸棗,她把摘的酸棗拿到集市上賣了錢,給我買了一把桃木梳子。她說她們村里人都把桃木叫仙木,桃木驅(qū)除疾病可靈了,希望我每天用桃木梳子梳頭,每天都健健康康的。后來我們緊鑼密鼓備戰(zhàn)高考,就在這個時候,我在一首詩歌《紅豆說》里迷了路,開始迷上了寫詩,腦子里全是詩,整天混混沌沌的,她就一個勁地勸我,要集中精力準備高考,看我執(zhí)迷不悟,她就私下告訴了我的母親。當我寫的所有詩歌在母親的手里變成飄飛的雪花時,我怒氣沖沖地折斷了那把梳子扔向了她,瞪她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寫著:從此不相往!當我走進大學校門時才懂得了她的良苦用心,我們開始有了電話聯(lián)系。因相距甚遠,只有每年春節(jié)才能見一次面。
三年前她回到了故鄉(xiāng)治病,此后的三年里我們幾乎是每一個月在西京醫(yī)院見一次面,癌細胞一點一點地把她的身體掏空了,我親眼目睹了她由跑到走、由走到坐、由坐到躺經(jīng)受的的苦難。最后一次躺下后,她再也沒有坐起來。在一個銀杏樹葉飄落的下午我去看她,她用枯瘦如柴的手把半截梳子放在我的手里,那時她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來。我認出了這半截梳子就是當年她送我的那把,她帶著不舍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走了。我捧著這半截梳子在失魂落魄中度過了一段撕心裂肺的日子,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用刀一筆一劃地在這半截梳子的一面刻上:縷縷青絲綿綿意,另一面刻上:寸寸相思密密梳。我把這把梳子用一個白手帕包好,放在辦公室的抽屜里。每當想起她時,我就會拿出它看看,她那蒼白的臉龐好像就在梳子里浮現(xiàn)著??粗粗?,我不覺淚流滿面……
第三把梳子,是我最愛的一個人送給我的檀木梳子,它是我的人間四月天。遇見他是今生注定的緣分,我們相愛的第一個七夕,他頂著三十七度的烈日走街串巷買到了這把梳子,作為情人節(jié)禮物送給我。我曾問他,那么多梳子為啥非要找這把。他說,幾年前看到這把梳子時就想著有一天買一把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憑著記憶找到當初的地方,可已是店去高樓起了,他只好一條街一條街的尋找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梳子。當他把這把梳子插在我的長發(fā)上時,我就認定了他是我一生的老公。
這把梳子制作精美,齒體圓滑,手感舒適,一面雕刻著兩株翠綠的竹子,一面刻著“一生平安”四個字,握在手里有一股香氣芬芳身心。七夕送梳子這個習俗,我小的時候就知道,那時只知道它是定情之物,長大后才知道了一把小小的梳子還有很多寓意,代表著思念牽掛和白頭偕老。在愛情開花的年齡,我常會偷偷做著一把梳子的夢。他說,送你這把梳子除了愛情外,更希望我每天把生活中的煩惱梳理掉,無論是陽光或風雨,始終像梳子上那翠綠的竹子一樣保持著美麗和端直。
一路走來,我們的愛情也出現(xiàn)過傷和被傷的硝煙。不論硝煙彌漫得多濃,只要他站在我身后從我的手里接過這把梳子,輕輕地為我梳理著絲絲長發(fā),兩顆心便無語而擁了。
三把小小的木梳子,是梳頭的工具,更是承載情與愛的工具。我每天都會把這三把木梳子拿出來,看一眼,只看一眼,就會有一個美好的詞——人間情暖,不可阻擋地跳進我的眼睛里,心里就會充滿無比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