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飛行總隊，十八飛行大隊二中隊。住在山西省太原市一個五龍溝的山里。
　　 山口靠南是總隊鍋爐房，擔負著機關，車隊，機務，衛(wèi)生隊，沖測，和二中隊供應開水。
　　 總隊全體人員洗澡都由鍋爐房供應，一星期兩次。周三，周六洗澡，還要負責招待所，各單位的開水供應。
　　 山口的左面是衛(wèi)生隊，飛行二中隊住在溝的最深處。
　　 山前是山，山背也是山。山連山，山靠山，重重疊疊都是山。山上沒草，也沒樹。光禿禿的什么也看不見。別說是女人，就是兔子過來也拉不出屎。
　　 飛行大隊都是壯年小伙，天之驕子?？墒钦蚁眿D卻成了難上加難的事。你想想，那個急呀！急什么？急也沒有什么用呢？
　　 飛行灶伙食特別棒，飲事員是有等級的師傅。一天兩元伍角錢的標準，兩元伍角是當時普通國企員工三天的工資，再加上農(nóng)場自產(chǎn)鮮奶，伙食標準是好上加好。
　　 吃飽了沒事干，那就是兩個字——憋屈！
　　 當那，看電影的機會很少，一年也就一兩次。中國，新聞簡報。越南，飛機大炮。朝鮮，哭哭笑笑。羅馬尼亞，摟摟抱抱。阿爾巴尼區(qū)，莫名其妙。當然，除了這些新聞，偶爾也會看看樣板戲。
　　 大家最好的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是運動。
　　 早六點跑到山下候機室再返回，行程十公里。中午、晚上就是打球，周六乒乓球打到夜十二點也不覺累，執(zhí)班機長強行關燈后才算完事。
　　 五龍溝叫五龍，其實沒水沒魚，只是公貓多，魚兒少，女人就更少了。住在這樣一個封閉式的山里，加上人為的管理茅盾，不免心情郁悶。還有當初有個壞毛病，技術不好的叫你當官。
　　 有一個航空攝影員，飛行中抓了一下頭皮，一根頭發(fā)掉鏡頭上，結果，膠片上每一張膠片都顯示有一條河。領航員反復對地標，對地圖，根本沒有一條河。一天飛行七八小時的航空膠片全部作廢。
　　 當機務航后檢查，發(fā)現(xiàn)鏡頭上有一根頭發(fā)，才找出問題根本所在。給國家造成的損失慘重，可能一天飛下來要幾十萬人民幣，再加之天氣非常寶貴，誤了天時，很難找對好天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也許一次的差錯要十幾年才補上，等一個好天氣，真的不容易。
　　 記得在貴陽執(zhí)行任務，那年秋天天氣特別好，才把1968年的漏洞補上。一張新地圖的形成，差一點都不行的。
　　 也不追究責任，結論，你當官吧！當官不用飛，損失小，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在帶飛機長的過程中，你飛得好，說你白專道路，只顧拉車，不抬頭看路。有的人，三腳踢不出兩個屁。但是聽領導的話，乖乖的小綿羊。一桿一舵要飛500多小時才放一個二號機長。(白天好天氣只能單獨飛行)。
　　 章富強機長飛得好，又不愛拍馬屁，領導時不時的給點小鞋穿。他是個急性子，憋不住。晚飯后站在黃土山溝偷偷流淚，想老婆。
　　 他老婆在云南大理州一個陸軍野戰(zhàn)醫(yī)院的內(nèi)科醫(yī)生，據(jù)說是一個外號金絲猴的戰(zhàn)友介紹的。
　　 金絲猴，云南人，父親是軍隊高級干部。由于他聰明伶俐，眼睛圓，頭發(fā)自然卷，大家叫他金絲猴。
　　 有一天晚飯后，大約六點半多一點。我同孫書江一塊上后山溜達。影影約約好象聽到有人在哼歌，偷偷走近一看，哇！章富強機長！
　　 我立馬將書江老兄按倒，聽他唱什么？
　　 他自編自創(chuàng)歌詞，聲音很小，但能聽得見。他唱到:“大理三月好風光哎……蝴蝶泉也好清涼，哥在五龍好想你，妹在泉邊洗衣裳，何時能見妹子面，富強，富強躺床上，見你是在夢中央……夢未央！”有意思，我和孫書江拉勾，保證不外傳，這個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們偷著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三十歲正當年，想老婆正常。
　　 不過，看到其他戰(zhàn)友在太原市找對象，自己吃不上葡萄，嫌葡萄酸，這就有點不對了。
　　 在物質潰乏的年代，能有一輛自行車，賽過今天的奔馳，寶馬。一輛自行車，花掉三個多月的薪餉。
　　 我們軍隊二十三級干部，月餉五十二元，不交伙食費，吃穿全免單?；镜哪挲g里，天之驕子，一點不假。條件雖然優(yōu)越，但還是每天高興不起來。到了婚姻的年齡，找對象要領導批準。什么自由戀愛，鬼都不相信。
　　 到是有一條，領導批準了，也能得點好處。逢年過節(jié)，地方政府要給駐地一部份慰問品，包括自行車票。領導這時還有點民主，先開支部大會討論，在各機組議論，結果定下后才將特供卷發(fā)到本人手里。
　　 我中隊外號叫老兵的戰(zhàn)友就分到了一輛加重天津產(chǎn)的飛鴿牌自行車卷，定價一佰七十二元。
　　 那一年，二中隊還在沖測溝里，中隊里的幾個人經(jīng)組織批準開始搞對象，潘大華（老兵）也在太原城里談了一個。
　　 每到星期天老兵就穿戴整齊，帶上禮品，騎上嶄新的自行車到城里去看未來的丈母娘。
　　 五龍溝離市里山上山下，到城市中心五一廣場，最低十五公里。騎著嶄新的車，帶著心愛的人，有時在溝里轉轉，這讓我們非常羨慕。吃不到蔔萄，都覺得好酸，醋意大發(fā)，我們只能把心中的欲火出在老兵身上。
　　 富強機長想啊！我一年才見一次面，跟牛郎織女有啥不一樣？一支上好的56式?jīng)_鋒槍，一梭子彈，一兩秒就打光。
　　 煩，煩，煩！章富強腦海里構造一部微形電視劇的影像……
　　 一個周六的晚上，在潘大華的房間里，四斗櫥的臺面上放著四四方方用牛皮紙包好的紅糖。據(jù)說，是潘大華求領導，說未來的丈母娘感冒了，在政治處開了證明，才在小賣部購得二斤。
　　 富強安排孫書江負責換糖，叫上李成忠（二迷糊），邱一云，老兵打牌，玩拱豬，主要讓潘大華嬴。
　　 黑桃尖，黑桃k是豬圈，方塊11是羊，梅花10是加倍，紅桃花是分，全部收齊算正分，缺一張，全是副分，全部收齊了，是一千多正分。
　　 老兵背對著房門，富強正對潘大華打對家，這是事先設好的圈套。
　　 每次出牌都是老兵吃羊不吃豬，笑得前仰后翻，樂極生悲，一個大大的陰謀已經(jīng)形成。
　　 此時，孫書江偷偷跑下二樓，在樓前的山邊包上二斤紅沙土，還特地用彈黃秤稱了稱，按原樣包好，此事做得天衣無縫，偷梁換柱，貍貓換太子，不知不覺中就把壞事辦成了。由于牌玩得開心，第二天又能見到美女，老兵真有點忘乎所以了。
　　 老兵美美地睡了一覺，夢里還在喊鳳英，鳳英……
　　 第二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老兵早早起來，洗漱一番，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軍裝，刮掉了臉上的絨毛。
　　 心情愉快地將“紅糖”放進軍用挎包里，將雙腳的皮鞋反復擦得倍亮，推開房門，在樓下騎上嶄新的飛鴿加重車去到市里。在未婚妻家拜見了雙老，吃過早飯，在市里的迎澤公園，小兩口劃船，照像，游園，逛商店。在春風和煦的日子里，整整玩到掌燈時份才回來。
　　 當推開房門后，開證明買來的紅糖還靜靜地睡在原來的地方。這時，老兄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頭天打牌總是嬴？看著同室的戰(zhàn)友，也不好意思發(fā)作，只是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傻傻地笑，其他人也只能偷偷地樂。
　　 當時也沒手機，中隊部就一部電話，只能接，也不可外打，主要是接受上級領導工作指揮專用的。更不可能騎車去太原，老兵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八點。中隊部的電話鈴響了。教導員拿起電話，對方傳來一個悅耳的女中音。教導員在樓道里喊:“潘大華，接電話?！?br />　　 老兵拿起聽筒:“我是潘大華。”女方操著濃厚的太原話說:“干甚咧？欺負俺們工人窮咧?買不起糖咧？咋的咧？你耍咋的咧？你要干甚咧？”
　　 老兵聽到對方的責怪，一臉的難為情，只能無語。
　　 啪！電話那頭掛斷了。不用解釋，女的不干了，吹燈了。
　　 老兵氣紅了臉，也沒有了騎新車帶美女的興奮。氣鼓鼓地向中隊領導如實匯報了，把章富強導演的通過打牌，沙土換紅糖的惡作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老老實實地講了一遍。
　　 事情的嚴重性，沒有我們今天想的那么簡單。潘大華的女朋友是經(jīng)過政治處全面了解才批準戀愛的，如果此事中斷，對于支部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政治差錯，直接影響中隊評比四好連隊，五好戰(zhàn)士的工作。為了中隊的榮耀，亡羊補牢最好的辦法是潘汝華重新向女友道歉，解釋，重新回到正常的航線上來。把戰(zhàn)友們開玩笑，調侃的事講清楚，求得對方的諒解。
　　
　　 二
　　 鳳英的家族是一個紅透專深的大家庭。
　　 鳳英在太原市五一機器廠上班，共青團員，三八紅旗手。是一個心紅貌美的姑娘，給老兵撿到了，是他祖宗八輩修來的福，也是組織上關懷備至的體現(xiàn)。
　　 五一機器廠坐落在城市的東山，雙塔寺下，一個叫大營盤的地方。大營盤在建國之前，是山西省舊社會土皇帝閻錫山住軍營房所在地。閻錫山，之所以能在山西從1911年到1949年，統(tǒng)治38年，與他的苦心經(jīng)營是分不開的。
　　 他設計的老式鐵路，鐵軌特別窄，火車輪子寬。因此，別的火車進不了山西，那么山西的資源就不外流。他需要的物資，可以從全國各地運進來。他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袁世凱稱帝，他巴結袁世凱，蔣介石北伐，他換上青天白日旗與其示好。
　　 五一機器廠的前身，就是閻錫山的軍工廠，負責生產(chǎn)槍支彈藥。在逃離大陸之前，他想炸毀工廠，是鳳英他爸老一輩的工人糾察隊，在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的幫助下才保存下來的。
　　 這樣的一場鬧劇，怎么收場？為了表達中隊的誠意，支部研究決定，讓參與打牌的幾個人都長點腦子，努力想辦法。
　　 晚飯后半小時，華燈初放。由副中隊長葛樹林領導安排幾個人學習馬列，和毛主席著作，列寧的《國家與革命》和毛主席的《青年運動的方向》。
　　 葛副隊長口若懸河，濤濤不絕地演講著。從國際到國內(nèi)再講到了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方向，以及國內(nèi)階級斗爭的動向。激動時，富強眼睛紅紅的，說著說著，富強真的忍不住，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孫書江，成棟他們幾個人也開始抽啼。
　　 第二天早點名，宣布富強，孫書江去九二一勞動改造一星期，其余三人在家學老三篇。
　　 九二一農(nóng)場是毛主席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在軍隊干部的講話：“機場空地可以種莊稼”的最高指示，全國機場如雨后春筍般地建起來了。他有兩個功能，一是在機場種麥子，高梁，大豆，谷子，玉米，紅薯。還可以種牧草，養(yǎng)奶牛，養(yǎng)雞，養(yǎng)豬，煮酒。
　　 酒是真是純糧釀造，味正，濃，香，純厚。
　　 二是監(jiān)督改造功能。那些戴綠帽子，臟褲子（指大街上隨便在女人屁股后面刷漿糊）的人。一部分在運動中有問題的人，或兩航起義人員，還有領導看著不順眼，給點穿小鞋的人，來此處改造。
　　 每年夏收季節(jié)，都由各單位抽調一部分人收割。收割有專用機器，人員負責裝車就可以了。每年打下的糧食，一部分做酒。一部分磨成面粉分給各家五十斤，酒糟養(yǎng)豬。
　　 農(nóng)場的牛奶特別好，熬開后上面一層厚厚的奶油。牧草是自己種的苜蓿，味道好，有營養(yǎng)。
　　 牛奶一部分送山上空勤灶。一部分送幼兒園。幼兒園一月才交一元錢，一切費用全免。
　　 孫書江到農(nóng)場后負責養(yǎng)豬，富強跟一個老同志做酒。
　　 養(yǎng)豬也是要搞計劃生育的。根據(jù)季節(jié)，飼料安排，如果冬季生下小豬，不容易存活。再加上冬天青飼料沒有，控制成本，采取公母分圈。孫書江的工作就是每天負責將豬食分別倒在公豬，母豬的圈里完事。
　　 富強做酒就辛苦了。
　　 農(nóng)場的副隊長姓余，是抗戰(zhàn)老兵，敢于刺刀見紅，由陸軍的一個副排長選來的。他是一個領航員，不知是說話太直，還是其它原因，反正停飛了，他在航油庫任副主任。他會很多技術活，釀酒是他的強項，富強就跟著老余學釀酒。
　　 做酒先將糧食浸泡，大火煮熟后，不軟也不硬。放在干凈的地方，攤開，晾涼。溫度不能低于35c。摻和酵母菌，堆在一起發(fā)酵。有了酒味后，再攤開，堆積，反復幾次發(fā)酵。再倒進一個特制的大鍋。下面是篳子，放上酒釀，上面蓋上一個喇叭形的大蓋子。下面留著一根小管，小管流量的大小，決定酒量是否高產(chǎn)？酒實際是蒸汽水下滴形成的，蒸溜水就是——酒。
　　 富強哪受過這樣的罪？論飛行，他一桿兩舵飛得真漂亮。每次控制轉彎點，下滑線都到位，都是輕輕的落在跑道T字步正好，剎車也柔和。釀酒可是門外漢。
　　 龍游淺底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有勁兒使不上，心里干著急。
　　 他坐在一小馬扎上，（單位發(fā)給每人小凳子）左手拿著毛主席語錄本，右手心不在蔫地往灶里添柴火，一會兒多，一會兒少，這樣會直接影響酒的質量。
　　 老余也很同情他，實在看不下去。說：“小章，你出去走走吧！別蹩出什么毛病，有什么大不了的，想開點?！?br />　　 于是，富強在農(nóng)場周圍到處轉轉。當他看到奶牛正吃草料，有的牛吃飽休息，躺著慢慢搗嚼。（牛有四個胃，先囫圇吃進大量的草，休息時間，反復慢爵細咽）這叫搗嚼。
　　 富強看著，看著，觸景生生情，忽然靈感來了，盡情地對牛作詩：
　　 牛郎遙指銀河系，
　　 織女河邊勤洗衣，
　　 天堂人間萬里遠，
　　 相逢歲歲七月七。
　　 第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