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夏日風情”征文】暹粒的微笑(散文)
農歷狗年尾豬年頭即將交接的時節(jié)逛了趟暹粒,然后就一直覺得有個事要做,即得把那個暹粒說道說道。
暹羅是泰國的古稱,這大家都知道??蛇@個暹粒,不少人就不一定知道了。從表面上看,暹粒也沾了個生僻的“暹”字,似乎應該與暹羅有點瓜葛?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據當今的柬埔寨人說,正是暹羅人在距今約六百年時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最終使他們業(yè)已輝煌了六百年的吳哥文明消亡于無形,以故他們就給這個先前天堂一樣的吳哥王朝的京城、爾后的廢都改名為暹粒,傳言其寓意即要把暹羅人磨成粉、挫成粒。
爾后結果又怎么樣了呢?其實什么也沒怎么樣。自暹羅人侵略過以后,他們先前的一切就都沒有了,物質的連同精神的大多都湮滅在了歷史的河流中,殘留下來的也僅是幾許淺淺的漣漪罷了。直到1861年,那已渺茫了四五百年的傳說才撥云見天重現(xiàn)于世。據說是法國植物學家享利·穆奧在東南亞的熱帶叢林中采集蝴蝶標本時,才有意無意地發(fā)現(xiàn)了吳哥窟。雖說那些石城、石宇、石雕、石像早已殘破得沒了樣子,但從那些或傾或覆的亂石堆間到底不難找尋到其當初的神韻,顯然是個奇跡,而且這奇跡一夜之間還驚動了世界。吳哥窟當初的形像顯然應該是相當宏偉、相當精巧、也相當奢華的,否則怎能被列為“世界第七大奇跡”?進而勾起更多人的追捧和向往?相比之下,有關暹粒的話題就冷清多了,似乎這暹粒的存在也僅是個“路人甲”的角色。
其實,從吳哥王朝被侵、敗落后的漫長的四、五百年里,柬埔寨人的命運也就跟暹粒一樣,基本上就是個“路人甲”的身份。不是生活在這個的陰影下、就是生活在那個的陰影下,始終無法操控自己的歷史、做回自己。就再說這“暹?!?,本該是很有些內涵和意味的,可偏偏被別人的陰影掩蓋了、磨滅了,最后空虛得只剩下個地名。當今的暹粒僅是柬埔寨西北部的一個城市而已。雖說這個柬埔寨的第三大城市到泰國的距離比到首都金邊近的多,可終究與泰國無關。
我知道柬埔寨大概是從西哈努克親王開始的。那個胖墩墩的流亡國王看起來挺和善、挺憨厚的,當年還時常跟著我們國家的領導人上天安門城樓參加國家慶典。如此久而久之,他似乎就變成了“自家人”,還博得了大家的好感。當時這個無家可歸寄居在中國的國王,其情感如何大家無從知曉,可他的那個柬埔寨卻是讓人生出了些掛念,再兼也沾著一個“大寨”的“寨”字,這就不免讓人倍感親切,甚至還生出一些向往來。當時幻想著:要是能上那個“寨”子去轉轉就好了。
真?zhèn)€是山不轉水轉,當年的轉轉也僅是想想或說說的事,可現(xiàn)如今這一切就都算不上事了。當下一眾的平常人,稍一任性說要去轉轉則馬上就能去轉轉,只要你有興趣、你愿意,但有一點得申明:即便上西哈努克親王的“寨子”去算是串門似的“窮游”,可你畢竟得有閑空、有閑情,還得有閑錢。
在這大形勢下,我有興也任性了一把,一念所趨說要去轉便也就去轉了。吃晚飯時還坐在家里,然后便去了機場,在飛機上瞇了一會兒,再睜開眼下了飛機把腳踏到地上,就知道已經到“寨子”了。
這是柬埔寨的暹粒。此時天剛拂曉,對應到中國的農歷,則正是狗年將去、豬年將至的小年的早晨。雖說一切都平淡無奇,無波無瀾、也無驚無訝,但不由地還是深呼了一口氣,道了聲:“摸寧,海陪!”
原以為這趟柬埔寨暹粒之行必定是有海相陪的,覺得柬埔寨就在海邊,來到這里觀一觀海應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接機的導游卻是這么說的:他會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帶我們去感受這熱帶雨林的風情,探秘吳哥窟的勝跡,欣賞洞里薩湖的風光,最后再購買點當地的特產什么的等等,卻沒提到海。怎么回事呢?細一詢問方知:位于洞里薩湖邊的暹粒屬于柬埔寨的內陸,除了滿眼的雨林和農田,最為出名的則是那些隱在雨林中的“石頭”了。總之是與海無關的。
我們這次柬埔寨暹粒之旅的行程,從這個剛落下腳的早晨就開始了,未作絲毫的調整與適應,幾乎是馬不停蹄。那個穿了長袖、長褲和涼鞋的導游卻把大家相當神往的吳哥窟之游戲稱為是看“石頭”,其實在隨后的幾天里也正是他天天領了我們在一個又一個的石頭堆里打轉轉。
此時正當柬埔寨的旱季。這個季節(jié)的田地里已沒有了水稻及一應莊稼,顯得有些干巴巴的。沿途的花草林木倒是不少,只是這里由天上垂射下來的陽光很強,即便是早晨,天氣也有些悶熱。
原以為這塊熱帶雨林里的雨很多,卻疏忽了這里除了雨季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旱季了。此時正值旱季,沒有雨的。來時特意帶著的傘多余嗎?顯然不多余,正可用來遮陽。若非有傘遮擋,這大太陽還真能把人膚色上的那點優(yōu)越感給曬掉的。膚色白的優(yōu)越似乎能從他們柬埔寨人的臉上看出來。那一張張瘦肖黝黑的臉龐上雖大多掛著笑,可那些眼光里除了和善似還能讀出幾分企羨的意味的。那一張張和善而企羨的臉似乎也是一道風景,其形象雖與當今的主流社會有些落差、滯后些,然而卻都有一口潔白的牙齒,這倒又讓人反過來要羨慕他們來??杀葘χ髣t又會啞然失笑:純屬錯覺,不是他們牙白,而是他們臉黑。諸如路邊賣水果的、騎那種摩托帶掛車拉客的、抱了小孩賣小飾品的等等,這些個在天光下操勞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的膚色基本都比較黑。其實他們的黑也并非天然,那些坐在涼房里工作的人大多并不黑。這顯然是大自然“恩惠”給他們這些勞力者的。從他們的眼神里能看出他們也喜歡白,可事實上他們又的確白不了,因為這里的太陽相當毒。
毒辣辣的陽光下不光人的膚色黑,似乎那些石頭城、石頭宮、石頭人、石頭獸,以及石頭四野的花草、石頭周圍的山水,其色澤也都比較深。處于隱天蔽日的雨林里,再加上幾百上千年的風吹雨淋,不論過去有多么光鮮,現(xiàn)在一例都顯得黑乎乎的了。那些黑乎乎的石頭演澤的也大多是有關上天、有關神佛、有關非同凡人的皇家的傳說和故事,鮮有俗世眾生的影子的。俗世眾生雖說難入故事,但敬奉的職責卻不可或缺,或者說這也就是他們的信仰了。
在這里行走的幾天里,大多是圍繞著破殘昏暗的石頭城、石頭窟轉的,今天看的是石宮、石殿,明天看的是石寺、石廟,而后天看的還是與這些大致一樣的東西。如此這般人就有些倦怠了。倦怠之下就把大吳哥、小吳哥、女王宮、巴戎寺,以及崩密列、神牛寺、比粒寺等等全混為了一談。哪里的塔包了樹?哪里的樹又反包了塔?哪個敬神?哪個供佛?全都參雜在了一起。至于那些是這里土生土長、那些又是外埠泊來?就更是混淆得一塌糊涂了。
其實這番行走也不全都模糊,有些事物、有些東西的形象還是很清晰的。比如巴肯山落日的景象就比較生動。巴肯山并不甚高,也并不出奇,之所以能引人是因為看似平庸的柬埔寨人居然能造出那么氣魄、那么精巧的石質建筑,而且還高高地修在了山頂上,這顯然是要通天了!再就是那下面烘托夕陽的不是大海、也不是大地,而是一派莽莽蒼蒼的綠野、浩浩渺渺的雨林。燦若熔金的落日之下,相襯的是蔥郁的綠波,那綠波閑散地蕩漾著,波面上升騰著絲絲的云氣,乍看有些樸厚,也有些磅薄,還有些滄茫。
讓人不會混淆的還有洞里薩湖。想象中這個歐亞大陸上僅次于貝加爾湖的第二大淡水湖理應是寬闊而清秀的,但事實上它讓人聯(lián)想到的卻是黃河。通向湖心的小航道里的水一派渾黃,到了寬闊無際的湖面上照例也不清澈。那湖水的含沙量似乎比黃河少不了多少,這就平添了些渾沌的意味。從湖中的觀景浮島舉目展望,那陽光下的湖水泛著粼粼的波光、閃著金色,一時間倒也顯出了些詩意。只是那浮島四周飄蕩著幾條行乞的小船,到底煞了些風景。這似也無可厚非,因為這里的確窮。那些黑乎乎的婦女帶著同樣也黑乎乎的兒童,劃著破舊的小木船或舢板,甚至還有劃著塑料盆的,他們自下而上投向我們這些觀光客的目光,顯然是在討好。他們急切地把手心向上,一次次機械地托舉著、示意著,那神情確乎相當期待。關于這,我們那個年輕的女領隊曾提示過我們:對那些伸手乞討者是不可以給錢物的,因為那樣會讓他們懶惰成性。我心里暗自好笑:這小妞,居然把咱們給抬舉到救世主般闊人們的高度了。其實大家都是普通小百姓,再者他們能活到乞討的份上,大抵上也是無奈之舉。來到這里能充當一回“闊佬”、抬手能給他們施以點滴的幫助,這是善舉、也是人之常情。再者,這點微不足道的幫助似乎總比胡磕頭、濫奉獻那般的虛妄要來得自然、來得實在。此外,這也算是一番經歷罷。
在暹粒逗留的這幾天,雖說把不少的景觀給搞混雜了,但卻意外地也把幾個問題搞明白了。
“高棉的微笑”很出名,這一點確實不假。行走在暹粒的田野和密林間,所見到的不少的佛在微笑,所遇見的眾多的人也都在笑。只要與這里的人對了面,他們一般都會對你笑笑的。只是當他們對你笑時,就會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赡呛谀槹籽澜M合出來的笑,有時會讓人覺著有點滑稽、不大自然,以至于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幾絲警惕來。其實這都是多疑生出的暗鬼,他們原本都是很樸實、很善良、對我們也很友好的。
說到友好,他們與我們倒也是有些淵源。我們一直把他們當作好鄰邦、好兄弟,他們對我們一直也非常友好。然而他們的有些觀念卻讓人意外,甚或打破了我們的三觀。
對于侵略過他們、且毀了他們“吳哥文明”的泰國,按我們的思維那就是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然而,他們雖約略知道些有關這暹粒的來歷,但似乎并沒有過多地去糾結、沒有耿耿于懷。他們象是一切都從未發(fā)生過,很淡然也很淡漠。在他們的意念里,暹粒好似僅是個故事、僅是個地名而已?他們顯然很尊敬泰國的國王,也很羨慕那個安閑的泰國社會。
對于中南半島上的小惡霸越南的態(tài)度就更讓人覺著不可思議了。越南人從古到今可沒少欺辱他們,而現(xiàn)時他們卻還反過來把越南人當朋友。理由是:當他們陷入波爾布特“紅色恐布”的災難時,是越南人出兵打敗了波爾布特、解放了他們。至于越南人曾經要讓他們亡國的險惡用心,他們卻并不提及,只是淡淡地注解說:“打又打不過,我們又能怎么辦呢?”聽得出來,其中滿滿的都是無奈。
有個現(xiàn)象,這里上年歲的人確實不太多。究其原因,則說是過去幾十年打仗打沒的。這里的男人可以娶好幾房女人,不用說那也是打仗把他們的男人打成稀物的。大凡戰(zhàn)爭,都是災難、都是禍害,而承載禍害的主體卻是一般平民,似乎長期受困于苦難中的人,其鋒芒和個性往往會被磨滅,故而倍受磨難的柬埔寨人似乎也就很難升華出更多積極的精神了。他們只修此生,只求當下,并不愿過多地究結其它。
翻開柬埔寨的歷史,自從輝煌了五百多年的吳哥文明遭暹羅人毀滅之后,他們便進入了長達四百多年的黑暗時期。前前后后不是被暹羅人拿捏、就是被緬甸人控制、更多是被越南人主宰,之后,就又被來自西洋的法國人在近代殖民統(tǒng)治了九十年,一直是不能不仰人鼻息的。但這還不算完,好不容易盼到二次大戰(zhàn)后法國人撤走了,不成想還沒過上幾年安寧的日子美國人又來了。待到四年后趕走了美國人,他們自己卻鬧出了三年的“紅禍”,死了無數的人不說,竟然還勾引來了野心勃勃的越南人。他們經過十年的不懈抗爭,終于迫使越南人撤了兵。然而更加悲摧的是他們的災難并沒結束,自己內部各方勢力又真刀真槍地干開了,結果是哀鴻遍野、白骨嶙嶙。直到1993年以后各方才達成妥協(xié)、宣布?;?,最后共推西哈努克親王第三次登上柬埔寨王位,隨著西哈努克親王的歸國,柬埔寨才總算安寧了。屈指一算,這場戰(zhàn)火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熊熊燃起到九十年代中最終息滅,整整燒了二十多年。
待安寧下來一看,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已與別人有了隔世的差別。面對貧窮與落后,他們除了痛定思痛后的痛惡戰(zhàn)爭、痛惡折騰,然后就是珍惜和平、享受生活,進而就向全世界人報以那有些佛性的“高棉的微笑”。顯然,他們這微笑更多的是要博得大家的惠顧,以期更多的關照與支持。只是無論這微笑多么燦爛,他們一時間還是難以改變自己那“路人甲”的角色的。
從在暹??吹郊砥艺四恰案呙薜奈⑿Α遍_始,都回來這么些日子了,我卻時不時地還會回想起那黑臉白牙所組合出來的微笑。覺著那笑的確有些機械、有些討好的意味,也有些無奈,總之是不大自然的。再大略地翻閱了一下他們的歷史,便覺釋然了,他們那佛性的笑,大抵是被災難磨煉出來的。
我暗自慶幸:好在我們的日子能在平安中發(fā)展著,不然我們說不定也得對別人組合出一副那有些佛性的微笑。
人有佛性固然不錯,但如果說佛性必要經歷更多的磨難而后成,我以為那佛性還是不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