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詩《觀刈麥》中有兩句“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這時節(jié)“梅子黃時日日晴”，空氣濕度大，日照也很強，熱氣加上濕氣，異常悶燥，身上熱，內(nèi)心悶。如果戴著帽子在玉米地里薅草扎苕，那個味道真夠讓人難受的了。堂哥羅響正幫我家干活，濃密的玉米地里不時傳來父親譏誚的詢問。
　　 父親：“羅響，一斤鹽巴一角五，兩斤好多錢？”
　　 羅響：“三角錢?！?br />　　 父親：“三斤呢？”
　　 羅響悶了悶，說：“四角五?！?br />　　 算到五斤以上，羅響就感覺非常吃力了。鋤頭把地刨得呼呼作響，嘴上無可奈何地說：“三叔，現(xiàn)在干活搞不贏，吃飯時我再慢慢算哦！”
　　 玉米地里隨即傳出了父親輕蔑的壞笑。
　　 就是這樣一個算不清五斤鹽巴多少錢的羅響，母親要總勸他找對象。當時響哥的婚事已經(jīng)很讓其父母頭疼，難就難在以下四個方面：一是年齡大，28了；二是沒文化，不認字，不會算賬；三是相貌不好，矮、瘦、黑；四是家境不好，兄弟姊妹多。唯一的優(yōu)點是老實。耐不住堂伯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上門求助，母親就把這事當成頭等大事重視起來。
　　 經(jīng)過在親朋故舊圈子里比對，母親發(fā)現(xiàn)了一線生機。四舅（堂舅）家的二表姐自幼左眼殘疾，二十來歲尚未找到合適的人家。母親把這個意思和四舅進行了溝通，也簡要介紹了響哥的不足，重點推介了響哥的老實。四舅說：“三爹看過的，怕也不是壞人，再者說你們沙壩子地理條件也不錯，羅家也是大根大族的，當然還是要先看了人再說?！?br />　　 1986年大年初三，煥然一新的響哥跟在母親后頭，背著一背簍糖食，忐忑地踏上求婚之路。一路上母親反復告誡響哥相親注意事項：“嘴巴兒要甜，見面了要喊對方父母?！?br />　　 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步行到達目的地。有了相親的秘訣，響哥應付自如。然而二表姐自從把響哥從內(nèi)到外從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后，竟然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當天晚上響哥和四舅睡在小二間，母親睡在隔壁的倒巷子。母親心想，這個二丫頭不歡不喜的，怕又要跑空路，輾轉(zhuǎn)反側(cè)。隔壁響哥和四舅卻毫無睡意，抽起葉子煙，把酒話桑麻。響哥重點講了他的一個專業(yè)技術，響哥說：“大叔，我們那邊還沒通電，照亮就靠煤油，一遇到大凡小事，我就專門負責管煤油和燈盞，搓燈芯，倒燈油，做燈管子，我都精得很?！蹦赣H不禁緊張起來，生怕響哥說漏了話，趕緊敲壁頭：“羅響，羅響，不早了，趕緊睡，明天回去，還要走幾十里路哦！”四舅說：“不關事，等他擺?！表懜缯f：“還是睡了，明天羅孝正辦酒，我回去正好給他管燈油?！蹦赣H心想，你擺點啥子不好，就擺管燈油，未必你管個燈油好體面的？
　　 劇情的反轉(zhuǎn)正是響哥歪打正著講他管燈油的事。
　　 第二天早上起床洗臉漱口，母親和響哥面前擺上了熱騰騰的糖心蛋，四舅四舅媽笑臉如花。臨別之際，母親征求四舅意見。四舅說：“人是個踏實人，我點得起。”母親說：“你們看見的，硬是沒人才得喲?！彼木藡屨f：“人才不關事，你怕是找來看的嗎？關鍵是人勤快，老實，其他都是次要的?！蹦赣H說：“但是，二妹像不歡喜唉？”四舅說：“這個，就請三爹放心，別的不敢說，在這個家頭，只要我決定的事，一個巴掌拍下去的?！?br />　　 三月初五，四舅媽帶著二表姐翻山越嶺地來看人戶，先到媒人家，然后母親領著他們?nèi)ツ蟹?。剛走到過路田，一群弓著身子插秧的男子突然抬起頭來，像合唱一樣整齊地喊起來：“羅響，燈油！羅響，燈油！”二表姐的臉直接紅到耳根。四舅媽扯扯母親的袖子，低聲問：“三爹，這些人吼些啥子？”母親說：“頭次回來，他們問羅響在姑娘家擺啥子，他說擺了管燈油，年輕人些就給他取了個外號——燈油！”四舅媽不好意思地說：“沒正經(jīng)?！蹦赣H疑惑地問：“四嫂，我聽羅響擺管燈油，怕四哥聽了不歡喜，咋個他又很滿意呢?！彼木藡屨f：“你四哥就是隊上的管事，曉得管燈油這個活路，要踏實人才干得下來，這個羅響，還合了你四哥的胃口。”
　　 如今響哥和二表姐都有外孫和孫子了，電也早就安進家家戶戶，而他的外號大家仍在叫著：“羅響，燈油！”
　　 母親這輩子喜歡牽紅線?？采系奈迳?，碉樓上的廣東大伯娘，渠家溝的二伯娘，來家和她擺起哪家的姑娘小伙，龍門陣鐮刀都割不斷。為此燒爛過二水鍋，蒸糊過甑子，惹得父親和她紅眉毛綠眼睛地干過架，還是積習難改。不過母親是關心的多成功的少。在我的印象中辦成功的就那么幾對：毛玉家和龔澤瓊，羅孝端和鄧孝英，羅響和鄧友華，羅孝浦和張培靜，羅友順和張培蓉，其余還給羅友軍、孟坤華、陶其新、羅傳根、羅孝術等做過媒，可惜都沒有成功。2009年母親來城里居住后，費點勁才找到幾個農(nóng)村搬來的、有共同愛好的老大娘，他鄉(xiāng)遇故知，她們慶幸找到了知音，經(jīng)常聚在一起交談。在相互擺談中得知哪個的孫子沒有對象，哪個的孫女還是單身，于是四處奔走極力撮合。我聽到之后，沒好氣地制止她：“現(xiàn)在講自由戀愛，年輕人的事哪里用得著你們這些老太婆操心？”
　　 在城里這幾年，母親說媒的成績很差，僅僅成功了一例。經(jīng)過和對門表嬸共同努力，母親把侄孫女羅春燕介紹給了表嬸的侄兒陳楷，可是確定媒人的時候，兩個老人都靠邊站。年輕人自己做主，邀請表嬸的女兒江二妹做了媒人。說起這個事情，兩位老人沒有絲毫意見，嘻嘻哈哈地說道：“前人興，后人跟，就是要讓年輕人去鍛煉去學習，才能更好地為別人做媒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