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現在只要看到西瓜，我還會想起二十八年前我自己種西瓜的那段經歷。時至今日，我始終認為我那時候種的西瓜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西瓜，這句話里的確沒有絲毫夸張的成分。我種的西瓜好除了氣候土質等環(huán)境因素以外，就是靠自己一絲不茍地管理，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勞動，最后收獲的是累累碩果，正應了莊稼漢那句話，“人勤地不懶”！
　　 那一年我的西瓜就種在達溪河以南的黑山上，那是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小山窩，那些地原是我父親承包自萬寶川農場的荒地。種了兩年玉米，那年秋收后，我向父親提出種西瓜的建議。不種玉米，改種西瓜，其實是一個沒有十足把握的設想。首先我自己沒種過西瓜，那時候方圓幾十里也很少人有人種，只是在生產隊時期，塬面上曾經大面積種過西瓜。而達溪河以南的地域似乎早就有了一個定論，空氣潮濕，西瓜秧容易起病，不適宜種植西瓜。
　　 我之所以選擇種西瓜，是看中了黑山上那塊地處半山腰上的地，背風向陽，土質疏松，地下水位低，適合西瓜生長。而且我認為相比達溪河以北的塬上，這里由于有山的遮擋，氣溫高，有可能比在塬上種西瓜提早成熟，肯定能賣個好價錢。當然這些想法都是在我當了兩年農民之后的一些直觀感受，有很多是想當然的成分。
　　 一貫相對保守又倔強的父親在種西瓜這件事上沒有反對我。父親沒有反對，讓作為農民的我在地里種什么的問題上第一次有了決定權，這也讓我信心滿滿，我一定要做好這件事，首先去書店買回一本《西瓜種植技術》作為理論支持，買地膜，還買了鐵筒裝的“金花寶”又叫“蘭州P2”的西瓜種子，這一切準備停當，就等來年開種了。
　　
　　 二
　　 播種前第一道工序是起壟，西瓜要種在壟上，起壟的好處可以提高土壤溫度，下雨時不積水，西瓜的病害就少。起完壟，播下催過芽的種子，再在壟上蓋上地膜。一個人蓋地膜在理論上是有難度的，但這難不住我，只需要動動腦子琢磨琢磨，辦法總是有的。
　　 播下了種子也就播下了希望，接下來的日子我就天天去地里看，期待著西瓜種子快快出苗，快快長大。不過幾天，一株株西瓜嫩苗破土而出，剛出來的西瓜苗只有兩個嫩綠的葉瓣，見到陽光后，低垂的葉瓣很快便向兩邊舒展開來，顯得生機勃勃。
　　 這時候我發(fā)現地里偶爾有野雞野兔轉悠，我突然意識到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絕不僅僅是覺得好奇，它們肯定是有預謀的，現在剛出土的西瓜幼苗還在地膜下面，有地膜護著，但我不確定它們的智力水平是否會讓其做出瘋狂的舉動來，比如撕爛地膜把我的西瓜苗吃了。
　　 為了謹慎起見，我還是學著別人給谷子地里綁草人的樣子，也在地頭綁了幾個草人，給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手里拿上長長的塑料紙條，風一吹就呼啦啦地響。這就可以啦，我不想用太激進的手段去對付這些惹人討厭的家伙，像用毒藥毒，用獵槍打等等。后來證明草人是起了作用的，我一直沒有發(fā)現瓜苗被偷吃的情況。
　　 過了七八天，西瓜苗已經長出了兩片新葉子，到了該把它們從地膜下放出來的時候了。我把地膜撕開一個窟窿，拽出瓜苗，再在瓜苗四周封一圈土。這時的瓜苗在暖風的輕撫下猶如一個個鮮活的小生靈，讓人心生憐愛。對于那些顯得弱小的瓜苗我單獨給它們澆了一次水，施了一次肥，就等于給它們吃了偏食，好讓它們長快些。
　　 瓜苗似乎了解我的心意，也許是被我付出的勞動所感動，齊刷刷地開始瘋長，很快就扯開了蔓子，而我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壓蔓”，以固定瓜蔓的生長范圍，免得它隨意亂竄。這期間，我還做了一件事，就是把瓜壟的南側將要爬瓜蔓的地方整成了斜坡，把土塊拍碎，弄得平平整整，就像給瓜蔓和即將出生的西瓜鋪好的床。我總是有點天真地認為，西瓜這東西肯定是有靈性的，除了給它水肥充足，還得給它創(chuàng)造良好的生長環(huán)境，要讓它舒舒服服地生長，就肯定能結出好西瓜來。
　　 “壓蔓”的活是連續(xù)性的，瓜蔓長一段就要壓一段，壓過的瓜蔓看起來整整齊齊，像一支紀律嚴明的隊伍。這個時間的瓜蔓朝氣蓬勃，其實更像個俏皮的孩子，隨意地生長，隨意地分枝。每天都會從旁邊長出新的芽子，一旦發(fā)現就要及時掐掉，這叫“打叉”，如果幾天不管，就枝丫橫生，縱橫交錯，一片亂麻了?！皦郝焙汀按虿妗笔亲钯M功夫的，從清早干到傍晚連續(xù)忙碌了十多天。
　　
　　 三
　　 辛苦地勞動中總是伴隨著希望的，看到瓜蔓開第一朵花的時候，讓我無比地興奮，開花就意味著結瓜，此時在每一朵雌花底下就已經能看到西瓜的雛形了。讓瓜長在什么位置也是有講究的。離根不能太近，太近了瓜長不大，也不能太遠，太遠的瓜也長不大，我選擇了第三朵雌花坐果。
　　 西瓜坐果之后，我就在西瓜地的最高點搭了一個足有三四米高的瓜棚，地處荒山野嶺，搭得很高是出于安全考慮的，結果因為一次疏忽，差點釀成大錯。一天半夜，我突然被嗆鼻的濃煙熏醒，等我掙開眼時，我發(fā)現棚口上已被濃煙籠罩，火苗已躥起一尺多高，我慌忙起身，穿過煙霧，縱身從瓜棚上跳了下去，等我站在地上的時候，火光瞬間騰空而起，頃刻間我的瓜棚就只剩下了幾根木頭骨架。至于起火的原因我自然清楚了，是我掛在瓜棚口上熏蚊子的艾蒿引燃了瓜棚。
　　 西瓜坐果半個月后，開始進入加速生長階段，站在遠處遙望我的西瓜地，我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翠綠的西瓜秧一行行整齊地密布于瓜畦行間，接近碗口大的西瓜已經在西瓜葉子的間隙里露出了臉，享受著陽光的沐浴，顯得整齊而又勻稱。“種瓜得瓜”，我突然覺得這種瓜是最容易產生成就感的事情。
　　 看到這些，那點意外失火的事件在我的心頭已經煙消云散，盡管在此后的好多天里我只能穿在褲頭好背心在地里干活，因為我的其他衣服連同被褥都已化為灰燼了。
　　 從播下第一粒西瓜種子到現在快兩個月的時間了，我在這片巴掌大的瓜地里付出了巨大的勞動。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怎么也想不到我會用這樣的方式種地，他說，你這是在地里繡花哩！這有何嘗不是一幅極品的田園風景畫呢！
　　 在西瓜進入快速生長階段，除了要給西瓜追一次肥，以保證有充足的營養(yǎng)來完成最后生命階段的沖刺。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就是“翻瓜”，同一個西瓜每隔兩三天就要給翻翻身，讓下面曬不到的太陽的地方見見陽光，不翻的瓜最終接地的那面是白的，品相不好，口味也不好。賣瓜的時候，有經驗的人會專門在發(fā)白的那面開口驗瓜。
　　 不論是從瓜的個頭看，還是從坐果日期推算，或者從表面的色澤判斷，我感覺我的西瓜已經開始成熟了，望著一個個油光锃亮，呆頭愣腦的家伙，我摸摸這個，敲敲那個，我儼然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瓜農了。當殺開第一個西瓜給父親的時候，他連連說，沙瓤瓜，沙瓤瓜，好瓜好瓜。確實是好瓜??！單個重量全部在十斤以上，味甜多汁。等我吃飽了一肚子西瓜，我在想，怎么把這一地的西瓜賣掉呢？
　　
　　 四
　　 一地的西瓜種在了遠離人煙的深山里，不可能有什么客商來收購，只能靠自己想辦法一個個賣出去，其實唯一的辦法就是拉著西瓜走村串戶去賣，準確地說是換，山里人對于送上門的農產品習慣了以貨易貨，很少人會付現金去買，我也就只能用西瓜去換取小麥或者玉米。山路崎嶇而又遙遠，山里地廣人稀，這意味著接下來的換瓜要走更多的路，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
　　 一頭毛驢，一輛架子車，我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一地的西瓜換成了一袋袋小麥，玉米，寄存在達溪河邊的一戶人家，因為回黑山是上山的路，沒必要再拉到山上了，那些糧食最終還是要拉到鎮(zhèn)上糧管所賣掉的。當我拉著西瓜出現在達溪河畔那些村子里時，山里人聽說我的西瓜是種在黑山上的時候，幾乎沒人相信，當吃了我的西瓜之后，就更不信了，他們誰都知道，祖祖輩輩沒有人在塊地方種過西瓜，黑山上能種出這樣又大又甜的西瓜！后來竟有人翻山越嶺跑到黑山，想要眼見為實，當他們看到我的西瓜地時，滿臉的驚訝，在飽吃一頓西瓜后，又買了兩個耷拉在肩上高高興興回去了。
　　 “換瓜咧……”我扯常了嗓子邊走邊喊，我的聲音在幽深的山谷里傳開，很多山里人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把西瓜拉上門來賣，既驚奇又高興，每到一地，幾乎村里所有人都會尋著我的聲音圍觀過來，不光是買瓜換瓜，人們好奇我的西瓜究竟是怎么種出來的，種慣小麥玉米的莊稼人也許覺得種西瓜很神奇，我想，我應該給他們普及一下種西瓜的知識。
　　 每到一地，我都會盡情地講我的西瓜是怎么種出來的，給他們講西瓜生長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講如何判斷西瓜的生熟等等。盡管拉著車走山路很辛苦，心里想著一路收獲的無數贊譽，尤其是讓那些身處偏僻深山里的孤寡老人吃上了好西瓜，想著她們感激的話語，所有的辛苦也是值得的了。
　　 第一次種西瓜，學到了很多種瓜的知識和技術，所謂實踐出真知，重要的是第一次收獲了作為一個農民的喜悅和成就感。種瓜的那段時光，在那寂寥的山野里，在幾乎難以承受的勞作之余，是那親手種植的又大又甜的西瓜與我相伴，還給了我巨大的回報，對于我無疑是一種慰藉，一種享受。對那一片山野來說，它的價值就不僅僅體現在長點小麥和玉米，它還能出產優(yōu)質的西瓜。對于那片山里的人們來說，無疑是多了一條增加收入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