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父親(散文)
何日再耕隴上地,三更夢見淚無聲。心里一直有寫寫父親的念頭,卻遲遲沒有動筆,倒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些畏懼,生怕一旦筆觸所及,心底的痛便會滴出血來。
今天是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八,十四年前的今天,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喧鬧的塵世間,我和父親的交集只有短短的三十三個寒暑,事實上,十八歲離開家的我,與父親共同生活的時間更短。短到來不及數(shù)數(shù)父親深如刀刻的皺紋,短到來不及擦擦父親留戀人世的淚痕。
父親是個平凡普通的父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既不驚天也不動地,但在我心里,父親永遠是我的偶像和學習的榜樣。孝順,善良,隨和,熱心,再多的形容詞,也無法形容父親的美德,父親教育我們姐弟的話語不多,身教多過言傳,點點滴滴,潛移默化影響著我的一生。
父親的孝順,往往都是在行動上。那時的我們家,有十畝多地,父母每天起早貪黑的做農(nóng)活,但是無論多晚回來,父親回到家必然先到爺爺奶奶的住處問候一聲,難得一次的魚肉葷腥,必然開鍋先盛一份送過去,照料有加,從不疏忽。在我的印象里,父親對本族長輩以及鄰居長輩,也總是那么恭敬關(guān)心,噓寒問暖。
父親沒有太多文化,也不是村干部,但是在村里的威望卻是很高,村中哪家有了家庭矛盾鄰里糾紛,必然來請父親幫忙調(diào)解,正直公正的父親出面,往往三言兩語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深得村人敬重。有一次,村里一戶人家媳婦和公婆吵架鬧得不可開交回了娘家,公婆不得已,用了掛機船請父親去到外莊媳婦的娘家勸和,后來家庭和美,一時傳為佳話。至于村里修橋鋪路的公益事,廟會之類的傳統(tǒng),父親更是熱心參與,出錢出力。
父親作為一家之主,對我們姐弟三個卻從來沒有打罵過。(俗話說,不打不成器,也許沒出息的我,就是小時候沒挨過打吧)父親喜歡喝點小酒,喝完自己去廚房盛飯,從不會差使我們,用他的話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家中使用的農(nóng)具工具,往往都是用完隨即放回原地,從不會出現(xiàn)找不到的情況,他一本正經(jīng)的說,這叫朱洪武掃地,各蹲原位。父親的這些優(yōu)良傳統(tǒng),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銘記不忘,受益匪淺。
我們家家境貧寒,母親又體弱多病,條件自然比別人家差很多。我上初中那一年,望子成龍的父親咬咬牙給我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一件中山裝,兩樣都是三十二塊錢,就這兩樣,在當時屬于很奢侈了,就這兩樣加上學費,幾乎就花光了家里的積蓄,以至于整條巷子里的人都對父親說,你真舍得呢!父親笑笑,我家大小伙上初中呢!不能給人看不起!
初中畢業(yè)后,我便一直在外打工,家里的重擔依舊父親瘦弱的身軀杠著。每次打電話回去,他們都說家里很好,讓我不要惦記,直到有一天,父親第一次主動打電話過來,問我有沒有空回去一趟,他有點不舒服。我意識到問題肯定很嚴重,要知道,這之前父親再苦再累,從沒和我們說過。隨即,我便回去帶著他輾轉(zhuǎn)于泰州上海常熟看病治療,歷時半年多,終因積勞成疾,胰腺癌晚期,無力回天。
記得在上海住院期間,父親已是瘦骨嶙峋,無比虛弱,攙扶著他去做完一次胃鏡檢查,回病房已經(jīng)不能走路,抱著瘦成皮包骨的父親回病房的我,真切的感到生命的脆弱,當時的我突然一陣恐懼感襲來,大山一樣的父親,隨時可能倒塌,我卻絲毫沒有心理準備。那段帶著父親四處求醫(yī)的日子,總是在我腦海里,揮之不散。
父親病重期間,我不停的往返于老家和常熟之間,往往剛出來上班就放心不下回去探望,每次回去,父親都催促我出去上班,總是強忍著難以想象的病痛折磨對我說,沒事的,你走吧!十四年前的今天,姐姐打電話來,說父親怕是不行了,我心急如焚,等我趕到家中,父親已是不能言語,人生中最后的一聲爸,只喊來父親兩行油盡燈枯的淚。
一夜思親淚,天明又復收。四年多前,母親也因病離開我們和父親團聚了,從此,我的人生便沒了來處,無論多大年紀,沒了父母就是孤兒。父親母親沒有享過人間的福,卻吃盡了人間的苦。有時我想,天堂里的雙親一定是沒有病痛的,一定是幸福快樂的,不然,他們?yōu)楹巫叩哪敲醇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