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親切的農(nóng)具(散文)
三伏天兒,我跟哥哥耪地,那天的空氣比較安靜,柳樹都垂著枝條,有些無精打采。知了顯然口渴,嗓子沙啞懶散,也沒心情高歌求愛。玉秫棵已經(jīng)一人多高,有了棒子雛形的上面鉆出了一撮嫩綠色的秫胡子,玉秫棵的頭頂上也長出了乳黃色的花穗,不時掉下幾粒,落到秫胡子上,做著傳宗接代的美事。玉秫葉子有點兒打蔫兒,快縮成卷了,失去了純正的國防綠顏色。一只腆著大肚子的蟈蟈看到了我,沒有叫,悄悄把身子藏在了秸稈的背面。我和哥哥鉆進(jìn)這塊玉秫地,拿著鋤頭耪地,把干得扒裂的土地耪松,蓋上縫隙,防止地墑流失,枯死莊稼。順便耪除雜草。
玉秫地里透不過氣,穿著又不能少,漏出胳膊就會被玉秫葉子劃傷,一條子一條子的紅腫,變成鞭子抽打的似的花胳膊。草帽也得戴上,不然玉樹的花穗就會掉到頭發(fā)和脖頸子里,刺癢難耐。汗水一會兒就濕透了全身,頭上的汗珠子有些砸在了腳下的土坷垃上,土坷垃變軟、變??;有些順著脖頸子流到后背上,跟后背上冒出的汗珠子混合在一起,繼續(xù)往下滾落,然后集聚在褲腰帶處,把牛皮褲帶泡糟。褲襠里也都是汗水,濕透以后多余的部分順著褲腿流進(jìn)了鞋殼了,脫下綠膠鞋一倒,嘩啦一下,能夠喚醒一棵打蔫的莊稼。
鋤是個多用途的農(nóng)具,從種上玉米到現(xiàn)在就沒有離開過它。用它可以刨坑兒點種,可以除草、間苗、松土、背壟背兒。
我們喘著粗氣,終于各自耪了一條壟,從玉秫棵子里鉆出來,一下子涼爽許多。我們呼吸著新鮮空氣,走到地邊的樹蔭里,摘下草帽,脫下上衣,汗珠子立刻被曠野的空氣吸走了,甚至還從汗毛孔里往外拔熱氣,跟刮起了小涼風(fēng)似的舒服。難怪生產(chǎn)隊時,社員們有“地頭煙兒”一說,玉秫棵子的里、外,可真是兩重天?。?br />
我和哥哥把濕衣服擰了擰,重新穿在泡得發(fā)白的身上,就又鉆進(jìn)“火爐里”,繼續(xù)耪地。
農(nóng)耕乃衣食之源,人類文明之根。隨之發(fā)展起來的“鋤、鎬、鍬、鐮、叉、耠、筢、鍘”等一系列農(nóng)具各有特點,簡潔而實用。
玉米熟了,人們擗下玉米棒子之后,就用鐮刀把秸稈砍倒,打成捆晾干,再把它們背回家當(dāng)柴燒。這時候,偶爾會發(fā)現(xiàn),玉秫秸的下面有個鼠洞,小孩子們就會拿鍬挖鼠洞。老鼠打洞跟地道似的,左拐一下,右拐一下的不好找。老鼠知道有人挖洞,還會隨時把洞口堵上,經(jīng)常挖著挖著就找不到洞穴了。得用手指頭進(jìn)行觸探,土松的地方就是洞,摳摳繼續(xù)挖。終于發(fā)現(xiàn)了老鼠藏身的地方。老鼠嗖的一下跑出來,有的從后門逃走,一群孩子就開始鬧哄著追打。這時候的老鼠窩里有許多還沒長出毛的沒有睜開眼睛的肉乎乎的小老鼠,還在月子里呢。老鼠窩里還有一個大糧倉,老鼠在里面藏了許多糧食,有一堆堆的玉米粒、高粱粒、黃豆粒等。這些糧食都是老鼠從放倒的玉秫秸上或別人家的高粱秸、豆子秸上撿來的,是人們忽視的、丟棄的糧食,而老鼠憑借靈敏的嗅覺和勤勞吃苦的精神翻到了它們,把它們一粒粒地帶回家里,是準(zhǔn)備過冬和哺育兒女之需的。這么一弄可就“家破人亡了”。小孩子們才不管它,他們把糧食裝進(jìn)口袋里,背回家喂雞去。困難時期,人也吃。
大田作物砍倒以后,地里都要收拾干凈,茬頭兒得用鎬刨下來,玉秫葉子、干雜草得用筢子摟出來,然后準(zhǔn)備種植下茬作物——小麥。
種植小麥需要的農(nóng)具有好幾種,得先用鋤頭做畦,一米寬為一畦,用鋤,背出壟背。之后在一個個畦里用耠子豁出一條條小溝,在小溝里點上麥種。
人拉耠子種地可是個力氣活兒,哥哥扶耠子,我駕轅,上小學(xué)的侄兒和外甥在左右兩邊拉套,真累人?。∈钩鰷喩砹?,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得用力,累得我們連臉上的幾處骨頭都要錯位,腦袋也裂著痛,心臟也吃不消。走幾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呼呼地喘一陣兒,把扭曲的臉正正位。哥哥扶耠子也不輕松,他用力往前推,這么一推,反而幫了倒忙,耠子頭吃土更深,更拉不動。一看我們就不是純粹的莊稼人,莊稼人哪有這么傻干的?我們看到別人家的耠子比我們的小許多,形狀就跟一片柳樹葉似的,叫柳葉耠子。人家一個人拉、一個人扶,嗖兒嗖兒的,也沒費多大勁兒。反觀我們買的耠子,跟牲口拉的犁那般大,太重,吃土太深,難怪拉不動呢。
麥種下到犁出的小溝里,再用筢子把豁出來的土埋上,摟平,再用小石磙子軋實,一畦麥子就種好了,之后再種下一畦。
麥子長出來,需要越冬,在霜凍前,各家都得拉著小石磙子軋麥子,沒有石磙子的戶就得用腳踩麥子。這么做是為了不讓麥子長高,防止下雪凍折而死;還有就是把麥地扒裂的縫子碾壓實,防止抽干里面的水分。當(dāng)然,還得澆一茬凍水,進(jìn)行保養(yǎng)。
農(nóng)民用的鐮刀也有好幾種,割麥子的是月牙形狀的彎刀鐮。割草的是扁平的直刀鐮。在內(nèi)蒙古草原我看見過釤鐮,鐮刀像彎弓那么長,鐮把兒有一人高,人站著雙手拿鐮柄,胳膊掄圓嘍唰唰地釤,一釤,倒一大片,草有半人多高,曬干嘍打成捆,準(zhǔn)備牲畜越冬之用。
還有一種平直的一米長的鏟鐮,鐮柄有一米五長,放在鐮刀的中間,等凍冰以后,鏟蘆葦使用。人在冰凌上推著走,一推一個草窩子,跟平房上推雪似的。
過去農(nóng)村沒有普及機(jī)械化,收割小麥還是以鐮刀為主。打上捆兒,運到麥場里,鍘刀就派上了用場。在麥子個兒的中間一鍘兩段,拿著帶麥穗的部分放進(jìn)脫粒機(jī)里打。打麥子的時候,需要一人用叉子把麥秸子挑走,在場外的一角垛成垛,作為半年的燒柴。
還有許多農(nóng)具不再細(xì)述,這些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前不久我在展覽館看見它們,端詳它們,感覺它們也在端詳我,彼此似曾相識,仿佛都跟我有過一段愉快的經(jīng)歷,讓我漾起了一股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