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好吃精(散文)
在我們蘇北里下河地區(qū),把嘴饞的小孩都叫作“好吃精”?!昂贸跃钡摹昂谩弊?,讀第四聲,干脆利落,夾帶著一絲疼愛和佯罵的成分。如今的“吃貨”一詞,大概便是由“好吃精”演變而來;不同的是,吃貨一般是指物質(zhì)足夠豐富,再追求新奇特美食美味的。而我們七零后小時候,其實是沒什么可吃;但是只要是嘴饞的行為,哪怕起個饞心,什么也沒吃到,就被稱為好吃精。小時候的我,曾經(jīng)也是個好吃精。
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維持溫飽已是不易,往往一大家子煮一鍋稀得能當鏡子照的稀飯,還需要摻和一半的山芋干或是南瓜之類(如今想來,現(xiàn)在的城里人所謂的粗纖維健康食品,我們從小就天天享受),至于真正意義上的零食,對于我們七零后童年時代的人來說,好比是鏡中月,水中花,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記憶中,家里的雞蛋平時是舍不得吃的,只有姐弟三個誰過生日,才會每人一顆煮雞蛋。煮雞蛋怎么吃呢?如果你以為直接剝了殼吃,那就錯了,那樣太奢侈太招搖,不耐吃。我們都是把雞蛋的一頭敲一個硬幣大的洞,雞蛋藏在手心里握著,用扁平的小蔑片挑著吃,吃一口,砸吧一下,舌頭在嘴巴里卷一下,美味盡可能送達嘴巴里每個角落。往往老半天才把雞蛋里面挑得光溜溜的,在確定干干凈凈挑無可挑的時候,很有儀式感地和空雞蛋殼來個深情對視,拳頭握緊,啪嗒一聲捏碎扔出去老遠。
當然,也會有意外驚喜不期而至。記得有一次一個遠房親戚從興化城里辦事回來路過我家門口,見我在門口玩耍,朝我招招手,包里拿出一個圓圓的青綠色的東西遞給我,問我,知道這是什么嗎?見我搖搖頭,說道,呆小伙哎!桔子!這是桔子!木訥的我接過桔子,想說聲謝謝卻張不開嘴,紅著臉跑開了。等親戚走遠,剝開桔子,過一會吃一瓣,酸酸的甜甜的,真的很好吃,吃完了桔子皮舍不得扔,揣褲兜里,過一會拿出來擠一下聞聞味道;直到第二天桔子皮干枯了,擠不出汁水了才扔了,獨創(chuàng)的一桔兩吃法,味道好極了。
這兩樣畢竟機會難得,平時嘴饞了怎么辦呢,地里種的還未成熟的青蠶豆拽幾個解解饞,咬咬自己手指甲過過癮,再不行,唯有翻箱倒柜的找。有一次真的被我找著了我媽藏在大衣柜里的一瓶麥乳精;麥乳精可是好東西,一只淡綠色的廣口玻璃瓶,暗紅色的塑料蓋子,里面裝著乳白色的結晶體,看著就很誘人。當時的我也有過猶豫,大人不在家,偷吃東西也是偷竊,肯定是不對的行為,可是,最終還是饞蟲的威力巨大,占了上風。
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倒出來一些麥乳精在手心里,不忙吃,先把瓶子搖一搖(盡可能不留痕跡,保持原來的樣子),把瓶子放回原處再好好品嘗。最先接觸的是舌尖(難怪多數(shù)吃貨們愛看的電視節(jié)目叫《舌尖上的中國》),好吃精的舌尖剛剛碰到手心里最上面一顆麥乳精,頓時味蕾輻射狀跳躍,遍布整個口腔的奶香味讓我覺得幸福感瞬間爆棚了。一顆,一顆,再一顆,一直把手心都舔干凈了,還是意猶未盡;心想,再倒一丁點吃,應該看不出來吧。
第二次,倒在手心里的麥乳精明顯少些(終究害怕被發(fā)現(xiàn),不敢倒多),故技重演,再把瓶子搖一搖放回原處,繼續(xù)干吃麥乳精,繼續(xù)舔手心,一而再,再而三;當我第三次搖一搖瓶子的時候,手小瓶大,手一滑,不幸的事發(fā)生了——玻璃四濺中,滿屋都是麥乳精。
正驚慌失措間,我媽恰巧從地里回來了,我嚇得蜷縮著蹲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我媽進屋先是一愣,明顯很緊張,在查看了我并沒有被玻璃劃傷只是受了驚嚇后,神情緩和了好多,沒有過多的責備,只說了句,偷吃麥乳精!你真是個好吃精!說完把我拎到一邊,拿來掃帚打掃我的杰作。
后來得知,這瓶麥乳精是母親因為老胃病吃中藥才買的,原本打算泡點甜茶過藥吃的;被我這么一來,每天的兩頓中藥,母親只能忍著嘴里的苦,沒舍得再買。再以后,我這個愧疚的好吃精再沒偷吃過東西,好吃精的帽子沒了,但是那無比甜蜜的奶香味道,始終留在我心底,伴隨著我的年年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