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那個瘋女人(散文)
學(xué)校西邊有條河,人們叫它西河;西河西邊有座山,人們叫它西山;西山有松樹,松樹林里有蘑菇,適當(dāng)?shù)募竟?jié)我經(jīng)常去撿蘑菇;那一次去后山撿蘑菇遇到一個瘋瘋傻傻的女人,至今記得,說說。好多年前的事了。
撿蘑菇應(yīng)當(dāng)在夏末秋初,下過雨以后。鉆進松樹林,一邊小心地躲著建造在頭頂樹枝上的馬蜂窩,一邊在松樹下尋尋覓覓。蘑菇這東西喜歡抓堆,先是看到一只、兩只,接著便是一片,可能是三、五只,運氣好也可能是十來只,剛撿起這一只又看到那一只。蘑菇有好多種類,西山最常見的是粘萵和松脆,粘萵蓋上有一層皮皮,撿到以后剝?nèi)ツ菍悠て?,放到日頭地里暴曬,干了以后能放住,燉雞燉肉都可以,吃到嘴里黏黏的,很鮮美。松脆不能曬,一曬就爛,就沒法吃了;必須撿回來就吃,可以燉豆角,當(dāng)然也可以燉雞燉肉,比粘萵鮮得多,那是野生蘑菇中的上品,可惜的是放不住,沒辦法。有了冰箱以后放冰箱也不行。
話說那是一個星期天,我領(lǐng)著小兒子去西山撿蘑菇。
事先別人說,西山前坡蘑菇?jīng)]有后坡多,于是爺倆便從前坡進山,一邊尋覓撿著遇到的零星蘑菇一邊爬坡翻越山頂去后坡。由于好長時間沒下雨,所以沒撿到幾只,前行的速度也就快。翻過山頂,眼前不是一亮,而是一暗。因為后坡的樹比前坡密得多,而且高大,樹種也不同。前坡全是松樹,而后坡卻是刺槐和柞樹,樹下長滿草,不高,那種俗稱牛毛草的韌性很大,也有茅草。翻過山頂進入后坡走了不遠,便看到了藏在草叢里的蘑菇,大多是粘萵。這里的粘萵不抓堆,而是東一只西一只,但很密,總是不斷地被發(fā)現(xiàn)。
爺倆這個高興勁兒啊,小兒子一邊歡呼一邊撿:“這里有一只——這里又一只!哈哈!”我正在尋覓,忽然小兒子有些驚慌地喊了我一聲,“爸爸!”我一抬頭,這一驚非同小可,差一點兒一腚坐到地上——一個人,不錯,是人——站在我面前。這顯然是一個女人,因為我首先看到的是那兩只癟了下去的乳房,穿一條中式半截腿的單褲,系褲腰的是一條說紅不紅說紫不紫的布條條,赤著腳,就那么踩著亂草和落地的樹枝和石頭塊塊;竟然光著上身!嚇得我眼睛沒處放,只好閃開。但她卻說話了:“嘻嘻!涼快!這樣涼快?!?br />
我把眼光移到她頭上、臉上: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不長,不知誰給她剪的,有些成綹粘在一起;鼻梁是塌的,嘻開一張大嘴巴,嘴唇不厚卻很寬,上牙齦突出裸露,牙齒卻還整齊但看不出是黑是黃。兩只眼睛很明亮,毫無畏怯毫無羞澀地看著我笑。
“你,你家是哪里的,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倒是我有些驚慌,趕快躲開她幾步。
“看山。家!”她指了一下山下。
站立的地方是一個北坡頂部,前面就是一條山溝的溝頭,對面望得見的是另一個南坡;兩邊的山坡都挺陡,所以那溝并不長。那溝在兩面坡夾持之下向東走下去,就在溝底開口平緩的地方,可以看到有一座房子,房前開闊處一個老人好像是在編筐,正停下手打起眼罩向這里看。
這里不可停留,我提起籃子裝出一副尋找蘑菇的樣子想和小孩離開,她卻把我喊住了:“萵!這里有!”竟然接連撿拾了一大把向我遞了過來,我只好伸過籃子去接了。她又去撿拾另外幾只,我便領(lǐng)著小孩一邊尋找蘑菇一邊向?qū)γ娴纳狡伦呷ィ瑵u漸和她拉開了距離。還好,沒見她跟上來。
對面山坡的頂部沒有蘑菇,是一片毛栗樹,我和兒子坐在毛栗樹下休息了一會兒,順手撿拾了幾個落在地上帶殼的栗子扔在籃子里,有的咧嘴有的沒咧,可能有成實的也可能有癟的,沒怎么在意。吸了一只煙,再看,那女人不見了。看看籃子里的蘑菇已經(jīng)不少,便沿著山頂想原路回去。剛向前走了不遠,那女人卻不知又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手里又捧著一大把蘑菇,倒在我籃子里,看到籃子里的十幾個毛栗,臉色便有些嚴(yán)肅起來,指著毛栗說:“隊上的,不能拿!”
她這一嚴(yán)肅,牙齦和嘴巴收起來了,臉上倒是比笑的時候不那么猙獰了,但眼光卻顯然尖利起來。我比劃著說:“地上撿的,不是樹上的?!?br />
她卻指著那片毛栗樹一再堅持:“隊上的!”
我只好讓小孩返回去把幾個毛栗重新扔在樹下,鬧得挺不好意思,卻也增加了對這個女人的好奇和興趣。正好這時有些渴了,想喝水,便指著山下的房子問:“有水嗎?”
“有水。”她又把嘴巴裂開了。
我領(lǐng)著兒子向山下走去,她沒有跟下來。
山下那個老者看到我們向他走去,便坐著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我說:“撿了點兒蘑菇。有水嗎?喝點水?!?br />
他說:“有,有!是涼的?!?br />
我說:“可以?!边M屋舀了半瓢,喝了幾口又遞給兒子,那水真甜,大概是山泉。出門在一個石頭平面上坐下,遞了一支煙給那人,他接了。
我問:“那個大嫂是你家的?”
那男人細看并不很老,看來不到六十——農(nóng)民一般都顯得老相,我一邊端詳他的歲數(shù)一邊和他找話拉呱。
“就你們兩口在這里住,看山?”
他說:“是啊,我老婆,”指了指上山上,又指指自己的頭比劃著,說,“那娘們這里有些毛病?!?br />
我由衷地夸贊了一句:“沒啥!對集體財產(chǎn)挺負(fù)責(zé)任?!睂λf了毛栗的事,沒想到他說:“瘋傻貨!其實那片毛栗不是我們隊的——倒是實心眼。”話語間,聽得出愛意。
我不禁對那個瘋傻女人有些敬佩了。
他問了我是哪里的,我說,我南邊高中的,教書,星期天,來玩玩。
看到那個女人晃蕩著兩只“布袋”從山上下來了,我便趕緊起身向那男子打聽了一下返回學(xué)校的另一平地路徑告辭。
后來問及鄰村的同事,那同事說:“我們村的。那片山巒原本就是他家的,后來入社歸了集體,那房子原先也是他家的祖屋,孤零零沒鄰居,大隊就讓他在那里看山,給他記工分;那附近還有大隊的莊稼地,也由他照看——每年那座山寸草不丟,拾草都沒人去——也沒人去偷青掰苞米什么的。那娘們整天光著膀子滿山晃蕩兩只布袋,誰見了誰犯惡心,也怕遇上她犯病?!苯又f,“您爺倆好運氣,遇到她時她沒犯病,那是個‘文、武’瘋子,不犯病好脾氣,犯了病罵人的。”
從那以后,我再沒到西山的后山去撿蘑菇,盡管那里蘑菇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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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說一句事實,我小時候,村里四五十歲的婦女,好多人夏季在自己家甚至晚上在街上乘涼就光著上身,見了男的也不太知道羞澀,大約是貧窮歲月沒有太多換洗衣服之故吧,當(dāng)時年幼的俺見了只是覺得不好,但還談不上惡心。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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