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 駝麥(散文)
小時候,我的家鄉(xiāng)山大溝深,交通閉塞,沒有先進的工具拉麥,主要依靠人、驢子和騾子駝麥。
每到搶收小麥的季節(jié),父母親四點起床,準備駝麥。父親先收拾用具,背著麻繩就開始上地了。母親急急忙忙地給驢子和騾子拌草、喂糧食、喂水;月光下,騾子閉著眼睛,不時地踢著腳,大口大口吃著青草。當它們看見母親手中端著玉米時,眼前頓時一亮,精神煥發(fā),搖頭擺耳,伸長脖子從母親手中搶玉米吃,不時發(fā)出咳咳的聲音。母親給它們分配均勻,她站在驢子和騾子的中間,用手挪動著遠處的玉米。不停地梳理驢子和騾子身上雜物后,披好馬鞍;它們發(fā)出咔嚓咔嚓聲音悅耳動聽,母親自言自語地說:“吃得飽飽的,要上山駝麥子。”驢子和騾子看著著母親,點頭答應。
母親牽著騾子,喊醒睡夢中的我,她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早點起床,把干糧帶到打谷場。我極不情愿地說:“知道了,這么早干嘛?”母親沒吭聲,牽著驢子和騾子走了,我聽到母親的咳嗽聲和騾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睡意全無,懊悔自己不懂事,傷害母親。我坐起來,爬在窗臺上,看著圓圓的月亮懸掛在天空,透過樹縫,隱隱約約看到黑乎乎的山,我想尋找母親影子。寂靜的村莊沒有一點聲響,偶爾聽到幾聲狗叫和公雞打鳴的聲音。突然,一個熟悉的吆喝聲傳進我的耳朵,那不是母親的聲音嗎?我淚眼朦朧,站在墻角追尋母親,黑色遮擋了我的眼睛,我能猜到母親一定拉著騾子的尾巴,氣喘吁吁,艱難前行。
我靜靜地呆在院子里,眼睛直直地盯著遠山,哽咽著任憑淚水不停地滾落。母親駝麥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時時浮現(xiàn)。她左手牽著騾子,右手撿著麥穗,肩膀上扛著鋤頭,臉上的汗珠不停滾動。厚厚的灰塵落在她黑黝黝的臉上,遠望去好像一幅幅地圖。她邊走邊喊,用皮鞭敲打著騾子的屁股,快速地趕到麥茬地里。
父親已經綁好麥砣在等待,母親嫻熟地鋪好塑料紙,把騾子的韁繩踏在腳下。父親把麥砣立起來,在背后壓直。他們從兩側把麥砣抬到騾子的身上。麥罔扎破母親的臉,一道道血痕橫七豎八地躺著。有時,騾子不聽話,當他們把砣抬起時,騾子就躲開了,砣放不到馬鞍的中間,擔心半路會掉下來。父母親開始慢慢地往前挪動。有時,會掉在地上,他們已經氣喘吁吁,無力再抬起麥砣。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繼續(xù)抬砣?;鹄崩钡奶栔鄙涞剿麄兊哪樕希麄冇靡滦洳粫r地擦汗。母親前面牽著驢,父親后面牽著騾子,一直走到平坦的路上。他們停下腳步,父親再細心地檢查一下麥砣情況,才放心讓母親走。驢走在前面,騾子走在后面,母親走在中間,不時地觀察著路上的情況。如果遇到鄉(xiāng)親們駝麥,母親擋住驢子,讓它們在寬闊的地方慢慢通過。
母親反復行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路邊的野花瞇開眼笑,和煦的微風吹拂著母親一縷縷銀絲,她口渴了,喝路邊的溪水;她累了,牽著騾子的尾巴,她的腳上長滿了血泡,晚上用針挑破,涂上藥。第二天,仍然一瘸一拐地駝著麥。母親笑在臉上,苦在心里。
為了讓母親更好地休息,父親換著駝麥,但她仍然從事著一個女人無法完成的農活。她在地里要綁麥砣。先把粗繩鋪在塑料紙上,再從麥垛子上一籠一籠取下來,清點數(shù)量,開始勒砣。驢一次能砣20籠麥,騾子一次能砣吧40籠麥。母親先給驢子勒砣,一頭一尾放好10籠麥,一點一點地綁好,再在另一邊放10籠麥,綁好。她坐在地上,兩手牽著繩子,兩腳蹬著麥粒,一遍遍往緊綁。勒好放在一邊,她開始給騾子勒砣,同樣勒好后,麥粒松松垮垮,她使出渾身的力量無力蹬起來,也無法綁緊,自己默默地掉眼淚,只好等待父親的到來。
七月的天氣,好似包公變臉,說變就變,有時太陽高照,有時傾盆大雨。一個午后,太陽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父母親好不容易把砣架在驢子和騾子身上,天空下起淅淅瀝瀝小雨。父親讓母親快速往家趕。母親加快手中的皮鞭,咔嚓咔嚓地向前奔走??墒亲咴诎肷窖鼤r,雷鳴電閃,雨聲滾滾。母親硬著頭皮,繼續(xù)前行。瞬時,道路泥濘,水聲嘩嘩地響,雨水迷糊了騾子的眼睛,它艱難地前行。噗通一下,驢子倒在地上,麥砣滾前來,壓在它的頭上,不停地喊叫。母親準備推掉麥砣,可是腳下打滑,她幾次被滾落下來。驢子聲音越來越小,四腳不停地踢著,母親哭喊著:“誰來幫幫忙”,空曠的田野靜悄悄的,只有母親可憐的哭聲。
父親聞聲趕來,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濕漉漉的麥砣放在路邊上??墒?,驢子已經一動不動了。母親呼喊著,撫摸著驢子,雙手捂著它冰冷的耳朵,父親把衣服蓋在驢子的身上,摸著驢子鼻塞不停按摩著,漸漸地驢子身上有余溫。母親找來干柴,手捂著給驢子取暖。一小時后,驢子醒了,它的身子微微能動。父親牽著它在平坦的草地上來回走動,他們身上的水珠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母親渾身是泥,手腳冰涼,不停地發(fā)抖,淚水、汗水、泥水交織在一起,順著母親的臉頰往下落,她默默地吸吮著雨水,心如刀絞五味雜陳,心中默默祈禱雨天趕快過去。
父親找到一個狗洞,用塑料袋蓋在上面,讓母親在里面休息。母親才發(fā)現(xiàn)她的胳膊被玻璃劃破了,血流不止,她撕掉衣服的口袋,包住傷口。父親牽著驢子和騾子站在雨中,雨水打濕他的頭發(fā),凝成一股股黑絲,衣服緊貼在他的身上,沾滿泥土和冰草,黑色的布鞋冒著水泡,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音,他把驢子和騾子的頭貼在胸前,靜靜地聽嘩嘩的雨聲。
一個小時候后,雨停了,太陽出來了。父親卸掉馬鞍,蓋在麥砣上,他和母親牽著驢子和騾子回家了。我焦急地撐著雨傘在村口張望,到處打清著父母的消息,心中憂心忡忡,山路陡峭,下雨路更滑,父母是否平安?他們到底在哪里?是否淋著雨---------
突然,我看到滿身泥巴的父親和一瘸一拐的母親,不爭氣的眼淚又來了,焦急地問:“下雨你們在哪里?麥砣上了沒有?路上滑不滑?”母親強忍著淚水說:“不滑”我給母親打傘,她讓我離她遠點,泥水會弄臟我的衣服。我看見母親臉色憔悴,拖著沉重的腳步東倒西歪地走著,嘴唇干燥,說話有氣無力。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胳膊在流血,我屏住呼吸,加快腳步快速回家,給父母找好干凈的衣服,給驢子和騾子拌草,燒炕、洗衣、做飯,給父母心靈的安慰。
第二天下午,太陽出來了,父親把留在半路的麥砣拆開,擺放整齊,享受太陽的烤曬,他不時挪位置。臨近黃昏時,母親牽著驢子和騾子把麥砣到打谷場上。
經過一次次的重復,父母砣完所有的麥,堆成大垛子,等待豐收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