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紅塵】朱砂痣記(小說)
一
暮陽低垂,天邊飄著幾片烏云,像下雨的樣子。這時,拱橋邊跌跌撞撞走來一位人,二十剛出頭,衣服半舊倒像尋路的人。他腳如灌鉛似地有些提不動,也許是太疲憊了,走了很長的路吧!他扶著橋木欄正準備過橋,臨近上橋,不爭氣的腳突然間踩滑,瞬間摔倒在石臺階邊。
這橋很少有人走過,臺階也長滿青苔。據(jù)說這橋下經(jīng)常鬧鬼。此時,天黯淡起來,風越刮越大,大雨即將來臨。說是遲那時快,一剎那天空的烏云密布,從云層中電閃雷鳴,一個炸雷仿佛是從這天上投下一包炸藥“轟”一聲巨響,緊接著嘩嘩的大雨劈頭蓋臉而下。在荒蕪之地無處深身的他,十幾分鐘,雷陣雨嘩嘩的猶如皮鞭抽打著他的全身。
當他醒來時,雨停了。他是被這突如其來瓢潑大雨給淋醒了。他爬了起來,擦拭滿臉的水漬。他的全身衣服像從水撈出來那么濕透了。他揉揉腳伸伸腰,經(jīng)過這突來的大雨一淋,他感覺這下輕松多了,腳也不痛了,仿佛間雙腳利索許多。他走上拱橋中,仰望天空明朗起來,吹來的風涼颼颼的。他四處掃視沒見一個人影,于是他大膽地脫下衣服,一件一件正在使勁擰衣服的水。天下有那么巧的事,遠處有女人聲,且聲音越來越近。他嚇得一跳,連忙把衣服遮擋住襠部,可是還是來不及了,光屁股腚還是被走來的姑娘看到了。她漲紅色臉迅速扭過臉去,連忙蹲在地上。
“不要臉!”她罵了一句。
他凝視著她的背影,趕緊穿上衣服。
“你別罵人,俺也是正趕上剛才雷陣雨,找不到避雨的地上,你早不來晚不來,便在這時來,你才不要臉呢!”
“你才不要臉,光屁股俺不會看的。”她的臉越來越紅,面頰似紅富士蘋果樣低著頭。
“扭過身來,俺穿好了,哈哈,不過你看到也沒有關系,這兒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在乎這些,就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現(xiàn),你走你的路,俺過俺的橋?!彼f道。
她還是不敢扭過臉來。話音剛落,隨后又走來一位中年男人,見此光景冷冷地指著他說。
“你是干嘛的,光屁股不穿衣怎么回事?剛才俺可看到了?!?br />
“大伯,我是剛想過橋,突然間下大雨,臺階長滿青苔腳一滑就昏過去了??墒恰笥暧职岩路芡噶耍摇瓟Q水呢,擰干……干再穿上,她……她就過來了!”他忙解釋說。
“是這么回事!其實俺閨女什么也沒有見到?!?br />
“嗯?!彼p輕地“嗯”了一聲,正想向他打聽一個地方。
“別動,你背上怎么有一顆硃砂痣?”
“我……我……是娘肚帶來的,我娘曾經(jīng)告訴我的,背上有一顆硃砂痣,不過說起這硃砂痣有一段來歷,可是俺娘具體情況沒說清楚,讓俺找一個叫柳寨村的人?!?br />
那位中年男子緊鎖眉頭,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山村,暮陽中,柳家明的妻子在分娩。她痛得嚎啕大叫,大汗淋漓像是虛脫。三個時辰也不見腹中娃露出頭,急得柳家明團團轉,也不知如何是好。無法之下他去祠堂叩拜祖宗。迷信的柳家明跪在祖宗靈樞前念念有詞,懇求祖宗保佑妻子和娃平安無事。柳家明再怎樣請求祖宗保佑也無濟于事,娃是出世了娃的娘走了。他痛徹心扉……他聽到娃啼哭淚水模糊了,他看到滿臉蒼白停止呼吸的妻子,哭得不成樣子了。對于妻子難產(chǎn)而撒手人寰,他捶胸頓足。柳家明抱著乳臭未干的娃,淚水不停地往下掉。
“你是煞星,把你娘害死了……”他抱著又是一場大哭。
喪事過后半月余,柳家明悶悶不樂,針對這娃后背上一顆特大的硃砂痣,他無限的猜疑。他愕然后就跑去問巫婆這是怎么回事?巫婆告訴他說,這娃千萬不可要,不然你的命也難保了。這一說,柳家明連夜把這娃送到了拱橋邊,希望有人抱走,絕除災星。放在橋邊的娃可真爭氣,一夜未哭,要不然便成全了野獸的腹中之餐了。第二天早上,柳家明一看,遠處有一對夫婦抱著娃走了……時間一晃二十年了。
“俺問你,這背上巴掌大的痣你知道嗎?”柳家明好奇地問。
“俺娘告訴過俺,后面有顆特大硃砂痣,還說俺不是她親生的,是這拱橋邊撿的?!彼嬖V柳家明。
“爹,俺們回家吧?”柳巧走了過來。
“柳巧,爹要問清楚,他是……”
柳家明狐疑,心想:這是不是二十年前放在拱橋邊的俺的娃呢?
“大伯,俺問你柳寨村往哪走?唉!俺娘快死了,叫俺去柳寨尋找俺親生父母……俺剛路過這,右腳不小心崴了,又正逢這么大雨,所以……”
“其它不要說了,俺問你的娘在哪里?哪里人氏,俺也正要找她呢。”柳家明又問。
“俺娘?她……快不行了,叫俺趕緊找到俺的親生父母,她有事相托,她還說找到俺親生父母,見了面就可以保她一命,所以俺就來了,可是俺也不知柳寨村在哪?”他焦急地說。
“孩子,柳寨村別找了。俺就是你的親爹呀!”柳家明這么一說,他真的犯糊涂了,又驚又喜。
“你是俺爹?那她是誰?俺娘生俺時她不是走了嗎?又何來妹妹呢?”他狐疑地問。
“是的,二十年前你親娘就走了。那天,你胸前那張紅紙寫上你生庚八字,正是七月七日,這是鬼節(jié),是鬼把你娘帶去鬼門關了。俺看見你背上巴掌大硃砂痣,是俺聽了巫婆話,于是俺偷偷趁夜把你放在這橋邊。等第二天早晨俺去看時,就看見有一對夫婦路過抱著走了……”
“爹……”他跪拜。
“柳巧,快喊哥。”
“爹,她是?”
“那是爹領養(yǎng)的閨女,俺也老了……唉!別說了,帶俺們快去見你娘吧?”
他們到了,柳家明和他娘見最后一見面,事情還沒有交待完就咽氣了。
果然,面前的柳家明就是他的親爹,身后的她是他親爹養(yǎng)育的閨女。
“娃呀,二十年了。爹也找你回柳家傳宗接代,俺們帶你去……去認祖歸宗,叩拜列祖列宗,柳家有后了?!绷颐飨渤鐾狻?br />
回到柳家祠堂,他認祖歸宗后,取名柳旺。
兩年后,柳家明心絞痛快不行了。
“柳旺,柳巧,爹不行了,你們結婚吧?”柳家明望著柳旺說。
“爹,柳巧是俺妹妹,爹……”柳旺和柳巧哭得死去活來,草草地辦了他的后事,柳旺一直單身照顧柳巧,其實柳巧從那天看過柳旺光身子起就喜歡上他了,她總是含情脈脈,不敢表露直到她出嫁一日,柳旺望著柳巧,害羞的她漲紅著臉說道。
“哥,柳巧快出嫁了,哥,你咋辦?當年柳巧好喜歡你,可是你……你就不聽咱爹的話?!彼奁肷尾徽f話。
她哭泣著,吹鼓手音樂響起。他凝視著她走上花轎,柳旺仰天長哭……
二
柳巧就這樣出嫁了。
吹吹打打的熱鬧聲越來越遠了。
柳旺擦拭了傷心、痛惜、沮喪、徬徨的淚水。他回過身來拿著簸箕和掃帚,收撿干凈剛才柳巧出嫁前因熱鬧場景留下的爆竹打開的碎片。
當?shù)谝豢|陽光從高山上斜照到窗口時,已經(jīng)是暖過了房間。這一晚柳旺睡得很沉,他慢慢地爬起來,拖著半舊半破布鞋,披著藍布補丁加補丁的上衣,靜靜地挪步到父親的遺像前,撲簌簌的淚水似斷線的珍珠,滴滴嗒嗒掉個不停,他撲通跪在遺像前。
“爹!爹,柳旺對不住你?!?br />
此時屋內靜得如一潭死水,除柳旺的抽泣聲外。
他足足跪了一個時辰。這時陽光已從窗口移出,悲傷欲裂的他沉默著。他仰望父親的遺像,模糊了一切。
時光更加強烈。他喝了一大碗冷水,整了整衣,向屋外走去。
荒蕪之地,雜草叢生的舊塚。他撫摸著父親的墓碑,簡陋的幾個碑上字,他一一摸個遍,沒有淚,只有悲哀。山丘的風起了,天空瞬間低沉,灰蒙蒙的天空,飄著幾大朵烏云。遮擋他的視線。上午晴空萬里,幾個時辰后的天空,像是如悲痛的畫家蘸著濃墨樣,在潑墨般畫了幾筆。那黑是漆黑的一片,風越發(fā)大了,一場淋雨劈頭蓋臉地抽打在雜草叢中的小草,墳頭的小樹被雨打著,發(fā)出無章的“噼里啪啦”的聲音。柳旺任憑這如條鞭雨抽打著身軀,全身衣服已淋透。
別過荒山野嶺,柳旺回來了,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家。他把衣服脫得一干二凈,蒙著頭呼呼大睡。當他醒來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風仍然在呼嘯,像父親生前的叮嚀聲。他又隱隱約約聽見柳巧的哀哭聲。
夢,是人日所思所想的延續(xù),是心生深思的重復。
“柳旺啊,你過來,別怕,你爹沒死。”
“嗯?!绷曋鴫艟持械牡A颐髯诩议T口抽著旱煙袋,裊裊的煙漫過他的頭,一陣一陣的嗆咳,隨后吐出一大口黃濃痰,痰中帶點血絲,他用腳反復地擦拭著那黃痰。
“爹,別抽了,都吐黃痰了,還帶血呢!”柳旺走近他父親的身邊,拿掉他的老旱煙袋。
“小子,你祖爺爺抽,爺爺也抽也沒弄個毛病,爹為啥不抽?”
“爹,抽,抽,抽得都出血了,還敢抽?”
“你敢教育老子?兔崽子,過來,坐在這邊,爹跟你說說心里話?!?br />
“嗯?!绷自诟赣H的身邊。
“唉!命不爭氣,你娘死得早,爹也模糊,悔不該聽巫師的話,把你送到村外三里地的拱橋邊,你不怪爹吧?”他一聲長嘆,又是一陣嗆咳。
“爹,這不怪你,柳旺就是這個命,我認了。爹,娘死了多少年?”柳旺突然間問起母親。柳家明告訴柳旺。
“二十四年了。柳旺接著又問柳巧妹子的事,柳家明的險上露出一絲笑容,那是巫師告訴我,叫我離柳村向南三十幾里有戶人家,生了七胎女兒,我就信了她,結果就是要了一位老女,把她帶回來,比你少一歲。唉!說起柳巧來,閨女蠻賢惠,懂人情世故,做事踏實,這樣的柳巧打燈籠也難找,爹有樁心愿……”柳家明淚水流淌著,他怕柳旺不同意這樁婚事。
“爹,啥事呢?”柳旺望著滿面皺褶褶的一張古銅色的臉說道。
“家窮沒法娶媳婦,爹想把妹子留給你?”柳家明語重心長地試探著。
“爹,你老糊涂了吧!柳巧是我的妹子??!”柳旺騰地一下猛站起來說。
“這不是爹的意思,是巫師的意思,當時送走你巫師說了兩樁事。一樁事是你小子是你娘的克星,不送出去,爹也會死;第二樁是抱一個女命來,成全爹的心愿,做兒媳婦,這娃送出去還會回來。小子,你看這事就應了巫師的話?!绷颐鞣畔潞禑煷妨饲飞碜?,咳嗽了幾聲。
“我要找巫師去,問她能行嗎?”柳旺嚎著。
“篤篤篤”,幾聲敲門聲驚擾了柳旺的好夢。
“誰呀?”
“柳巧,哥,你咋還沒起床呢?”
“是柳巧妹妹?!绷还锹蹬榔鸫?,半上身裸著穿著一條褲衩,”蹬蹬”地打開了門。
“哥!”柳巧一下子撲在柳旺的懷里,嗚嗚嗚地哭泣著。
“巧妹妹,咋回事???哥在呢,你有事哥幫你做主,啊?”柳旺拍打著柳巧的背。
“都怪你,都怪你……”柳巧的哭聲越來越強烈。
“說嘛?什么事怪哥?”柳旺糊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哥,哥,你知道嗎?我的丈夫還沒有良心了,背著妹妹偷女人……”柳巧終于脫口而出。
柳旺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頭,望著柳巧,幫她擦拭流淌的淚水。
“走,哥找他去!畜生??!”
柳旺走進房子里穿上衣服,拉著柳巧的手向外走。
“哥,不能去,不能去,他都黑了心,每天游手好閑,酒色風流。家里還養(yǎng)了兩條狗?!?br />
“哥去警告他,敢欺負我妹味!”柳旺火急火燎地、氣勢洶洶地走去。
“哥,你回來……”
半個時辰后,柳旺敲著邱家門口,狠狠地喊叫。
“姓邱的,你出來,姓邱的,你出來……”
邱萬財?shù)墓吠敉敉舻亟兄?,他慢條斯理地站在門口。絡腮胡子,滿臉皺褶,卷著頭發(fā),大牛眼,黑不溜秋。站在家門人高馬大吆喝一道。
“喲喲,你來干啥?大呼小叫的,進來吧!”
柳旺看見他就氣憤,咬著牙罵著。
“姓邱的,你良心被狗吃了?”柳旺破口大罵。
“你再說一遍!”邱萬財走到柳旺面前,指著他的鼻子怒不可遏。
“罵你,你良心被狗吃了!”柳旺狠狠地罵著,走上一步,亮出要出一口氣的架勢。
“媽的,老子長這么大,還沒有誰敢這么對我說話?!币话驼粕冗^來,只聽“啪”的一聲,半臉通紅火辣辣的,柳旺迅速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媽的,你打人?!鼻袢f財右手一摸,血跡斑斑。他頭昏眼花倒下了,柳巧趕到后,慌慌張張走到丈夫身邊大哭。
“萬財,萬財……”
這一下,柳旺蹲著用手伸在姓邱的鼻下,他驚訝得臉都變了色。她使勁推他,柳旺也使勁地捶胸拍打他,目的是想喚醒他??墒且呀?jīng)晚了,當柳旺托起他的頭時,地上已流出血,后腦血塊斑斑。他們兄妹倆都傻眼了,院內兩條狗嗷嗷叫個不停,鄰居們紛紛趕來。
“殺人啦,殺人啦……”頓時場面混亂,哭聲、叫聲、狗吠聲打破邱村的寧靜。
三
縣衙正在審理一場官司,關于原告(邱萬財家族)和被告(柳旺)。
縣衙堂上端坐縣老爺,左側站著一位師爺。
縣老爺賊眉鼠眼,他瞇瞇著眼,把驚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
“帶原告、被告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