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初為人母(散文)
人生無常,生活還要繼續(xù)。上天為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另一扇門。父母相繼離世了,我已經沒有做兒子的資格,但是孫子卻在向我召喚,我即將充當新的角色。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便急不可待地飛往北京,去迎接新生命的誕生。
姑娘上完學留在北京工作并已成家,這幾天已經到了臨產的日子,公婆和她媽早已前去助陣,我因為有事耽擱,這才急匆匆地趕去。臨產前夕,兩家子,六口人,心系一處,如臨大敵。
從懷孕開始就在打聽孕期保健和分娩住院的事。北京大學國際醫(yī)院是一家三級甲等醫(yī)院,無論硬件設施還是軟件服務都堪稱一流,但一床難求,必須在懷孕當月檢查才能在這里預約住院分娩,好在姑娘有幸趕上了這趟車。
每周例行檢查,后來按月復查,孕期一切正常。到了預產期前夕,我們兩家四個人就不約而同地都從千里之外趕到了北京,但是到了預產期甚至過了預產期,都不見動靜。雖然知道所需的一切都已準備好,但是一顆心就是放不下來,忐忑不安。
醫(yī)院讓住院待產,當天晚上就有了分娩的預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推進了產房。生產區(qū)謝絕家屬進入,我們只能在外面休息區(qū)等待。姑娘七點進去后,里面的情況我們不得而知,醫(yī)生沒叫我們,而是幾次出來和另外一家家屬溝通,我們也不好主動去問。聽家屬說,他們孩子是腳先出來,出來后醫(yī)生又把他推進去,反復幾次,讓孩子在活動中變幻體位爭取順產,但是告訴家屬也要有心理準備,萬一不能成功就要剖腹產。幾個小時過去了還沒姑娘的消息,我們也不好意思主動詢問,心里七上八下的,在默默地禱告。時間過得真慢,慢得幾乎停止,似乎讓人窒息。我無奈地把思緒轉換到了二十七年那個雨雪交加的夜晚,借此消磨煎熬的時光。
一九九一年春天的腳步似乎有些緊,除夕夜還沒到,就已經早早打春。可是到了春風時節(jié)還不見“風雷掣電鬧中春,桃柳著裝日日新”的景象,依然是乍暖還寒的惱人天氣。一個揚風攪雪的夜晚,雪花裹挾著雨水在天空中飛舞,雨水浸泡著雪花在街面上覆蓋,我頂著刀子一樣凜冽的寒風推著一輛自行車在泥濘不堪的大街上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行進。自行車后面的捎貨架上斜跨的是腆著大肚子即將臨產的妻子,一陣緊似一陣的產前陣痛,已經把她折騰地不得安穩(wěn),就像擱在蹺蹺板上的大圓球,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偏左,一會兒偏右,讓我無法找到重心。自行車把上雖然掛滿生孩子要用的大包小包,但也無法和母子兩人的重量相抗衡,不能前后平衡,左右穩(wěn)定。左手使出吃奶的力氣緊握車把,身子緊緊貼在車座上充當三角支點,讓車子盡量保持平衡穩(wěn)定,騰出右手抱扶車后捎貨架上的妻子,讓她半依半伏地趴在我的肩頭,才覺得搖搖擺擺的自行車變得有些穩(wěn)當。風吹著雪,雪裹著雨,雨滲透雪,雪鋪滿路,風雪交加,雨水混雜,路如泥潭,人似插秧,踩下去軟綿綿,提起來水淋淋,烏黑的泥濘不知不覺地爬滿褲腿,濺上衣襟。不到一公里的路,就這樣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在深夜十二點后來到了醫(yī)院。
值班醫(yī)生早已經休息,敲門叫醒,睡眼朦朧,嘴里嘟嘟囔囔極不情愿地說,你們怎么又來了?我們說,疼著家里呆不住,不敢呆。她檢查了一下后說今晚不會生,你們要是不愿意回去就住下。那時候我在學校里的一間平房既是辦公室又是宿舍,母親說今晚不生她先回去明早一大早再來,我也沒有挽留。偏偏事有湊巧,在母親離開不久妻子就開始陣痛,我就騎上自行車帶著妻子又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今晚不生,你們回去,明天再來。那時天上已經開始飄落雪花,整個馬路濕漉漉的,我只能馱著妻子回家??墒腔丶液箨囃吹念l率和程度持續(xù)加劇,硬挨了兩個多小時后還是再次來了醫(yī)院。這次說啥也不敢再回去了,順著醫(yī)生指的方向去病房。
推開病房的門里面黑漆漆的,在昏暗的燈光下七八張鐵架子床裸露著鋼絲散落在病房里,有的上面鋪著蒙著帆布的墊子,有的上面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泛著寒光的鋼絲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們找到一張有墊子的床,顧不得骯臟污穢,把帶來的被褥鋪在上面勉強住下。
妻子一夜不得安寧,折騰到凌晨五點多的時候我不得已又把值班醫(yī)生請起來,醫(yī)生一看宮口已經全開就趕緊讓上產床。我一聽快要生了,頓時六神無主,就像天塌下來了一樣,頓時沒了主心骨。那時候還沒有手機,說好讓上學的弟弟一早去接母親,估摸著這時母親快要來了,就跑到醫(yī)院門口去接母親。母親還沒來,當我從醫(yī)院門口折返回來時妻子己經生產。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承蒙老天保佑,母子平安,一切安好!
由于前面的姐姐在我還沒有出世時就已經夭折,所以我雖然是母親生的第三個孩子,但理所當然的就成了家里的老二。我的出生經過母親的多次講述,不僅耳熟能詳,似乎都有些傳奇色彩和英雄氣概了。那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一個驕陽似火的農歷六月天里,母親挺著大肚子在炎炎烈日下拿著碩大的榔頭打糊基掙工分,但是,我卻在此時不知趣地鬧騰起來,這也不怪我,因為我已經到了該出來面世的時候。母親無奈地撂下手中的活計,一切不管不顧,忙不迭地往家里跑。她害怕萬一自己的腿腳不夠麻利,就會把我放在田間地頭或著回家的路上。緊趕慢趕,總算在我跑出來之前艱難地爬上了鋪著竹席的炕頭。她趕忙拔過來幾塊堆在土炕上已經燒熱的白土疙瘩,把它們一一砸碎弄細鋪在炕上。這是她幾天前用架子車自已從溝里拉來準備好的,炕也是自已算計好日子提前燒上的。不一會兒羊水破裂血水開路,我就堂而皇之地探出頭來窺探這個世界?!翱┩邸┩邸蔽矣么舐暤奶淇扌嘉业牡絹恚m然我用盡了平生的力氣,聲音高亢宏亮,頻率尖銳刺耳,但還是沒有驚動坐在大房子炕上納鞋底耳背的奶奶,坐在門檻上捻胡麻繩子的爺爺按住手中的陀螺一聲吆喝,才把奶奶從夢中驚醒,她趕忙下炕翟著三寸金蓮的小腳,像鴨子一樣咯喂咯喂地挪到母親房里來。母親這時已經用煤油燈上燒過的剪刀把臍帶剪斷,在白土中把我弄干凈并用拆洗過的舊衣服包裹起來。奶奶進門看到大人娃娃都好著,就顫顫巍巍地靠到炕沿伸手在我的下面揣了一把,張著沒有牙齒的大嘴樂呵呵地說:又是個帶把的討債鬼哦!便移身屋外,扯著噪子喊:大媽二媽,他尕媽生了,你們趕緊過來!隔壁院子里的大媽二媽聽到奶奶的呼喊,放下手中的活計跑來,抱娃娃的抱娃娃,燒開水的燒開水。奶奶打發(fā)爺爺去縣里讓大伯掛電話,把我出生的消息告訴在外工作的父親。父親第二天騎著自行車回來,看了我們一眼知道母子平安后就又上班去了。母親每每說起這些,不免有些傷感,甚至怨恨,抱怨自己前前后后生了五次孩子,沒有一次父親在場。
父母晚年的時候,母親有時也會當著父親的面這樣奚落父親,但是父親卻強詞奪理地說:時代不同了,條件不一樣了,你們那時候的難叫個啥難,回想你爺爺奶奶們過得日子那叫個啥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養(yǎng)娃娃全憑聽天由命,活了就養(yǎng)著,死了就扔掉,有些女人一輩子養(yǎng)了十幾個,到頭來拉活的只有七八個。
“嘟……嘟……”的電話鈴聲把我拉回來,一看是妻子的電話忙接起,聽到妻子說已經分娩順產,男孩,體重七斤八兩,母子平安。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十分了。后來聽姑娘說才知道,產房里分為待產室和產室,姑娘進去后先是呆在待產室里輸液,跟在病房里沒有兩樣,也沒有過分的產前陣痛與難受,連事先準備的無痛分娩催產針也沒派上用場。留觀兩小時后,母子一起被送到病房,事先預約好的月嫂已經事先到達等待。產房里面又傳出好消息,那家的孩子順利分娩順產,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禁感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對于生產者而言是痛苦的過程,對家人而言既是喜悅又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