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這輩子最大的缺憾就是沒上過大學，曾經(jīng)她把希望寄托在孩子們身上。原來孩子們的現(xiàn)實，完全代替不了自己的夢想，冥冥之中她明白了什么叫初心。
　　 趙香蘭頂著巨大壓力，痛定思痛，非做成這件事不可。否則，她死不瞑目。
　　 自打兒子中考進入備考階段，她就產(chǎn)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個想法在她的腦海里盤旋著，晝不食、夜不眠，倍受煎熬。
　　 她想找個合適的機會通報全家人。機會來了！這不，兒子的班主任老師打來了電話。
　　 “喂，您是王浩宇的媽媽嗎？”
　　 “是，劉老師您好，您有什么事嗎？”
　　 “噢，也沒有什么大事，只是告訴您，王浩宇這次模擬考試以678分的好成績再次獲得了全校第一名。”劉老師喜出望外。
　　 “是真的嗎？劉老師，這可不容易，這么多學生連續(xù)幾次拿第一真的很難。多虧您了，感謝您和各位老師的辛勤培養(yǎng)。”趙香蘭欣喜若狂地說了一些感謝老師的話。
　　 “浩宇媽媽，不客氣，應該的。這次是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很穩(wěn)，放心吧，中考時孩子肯定錯不了?！?br />　　 “是的，劉老師，但愿如此吧！”
　　 掛了電話，趙香蘭的心里美滋滋的。
　　 她哼著曲子，提前下班來到了菜市場，買了兒子最喜歡吃的排骨、茄子、西紅柿以及雞爪子。她要好好犒勞兒子一頓。
　　 十二點一刻，兒子和老公王明一前一后都回來了。
　　 “哇塞，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媽媽做了這么多的好吃的，紅燒排骨、茄子，還有雞爪……不錯，都是我喜歡吃的。”兒子一邊放書包，一邊說。
　　 “是啊，今天是在慶祝什么？做了這么一桌豐盛的飯菜。”丈夫邊說邊從櫥柜里拿出半瓶白酒。
　　 “大喜事，劉老師來電話了，兒子這次又考了全校第一名，678分！”趙香蘭擲地有聲。
　　 “老媽，就為這事？這還值得慶祝？”兒子不以為然。
　　 “這還不值得慶祝嗎？兒子你是重中之重?！毕闾m高興地撫摸著兒子的頭說。
　　 “這有什么，平時考試，又不是中考。”兒子輕描淡寫，他總是這么沉穩(wěn)淡定。
　　 “是啊，你媽說得對。兒子，盡管是平時考試，但拿上全校第一名還是值得慶賀的。”王明也在附和著妻子。
　　 一家三口，津津有味地吃著，趙香蘭不住地往兒子碗里夾菜。
　　 “來，王明我陪你喝一杯?！壁w香蘭一邊對丈夫說，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干杯?！眱鹤右材闷鹆孙嬃?。“為預祝王浩宇同學中考取得好成績干杯。”王明笑著提議。
　　 多么其樂融融，和睦里透著幸福。趙香蘭口里嚼著飯菜，心里開始泛著咕嘟。
　　 “要不要趁丈夫和兒子高興之際，把我的秘密說出來呢？”她在心里反問自己。
　　 “不行，不行?！彼紒硐肴?，話到嘴邊還是沒敢說出來。她怕，怕自己這個超乎常人的想法一出口，打破這個和諧的氛圍，她更怕影響兒子的學習情緒。
　　 兒子和丈夫午休去了，她憂心忡忡地收拾著碗筷。
　　 “唉，咽下去吧。一切等中考結束后再說吧！”她自言自語。
　　 頓時，她沒了精神，一種傷感的情緒泛上心頭。
　　 她無心去洗漱那些鍋碗瓢盆，她討厭那些鍋碗瓢盆的活兒。一看到這些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東西，她就來氣，尤其是她心情糟糕的時候。當年，因為母親的一個錯誤決定，讓她過早地和這些鍋碗瓢盆打上了交道。
　　 她立在廚房窗口前，透過玻璃和護窗，目光呆滯地眺望著遠方……
　　 五月的河周，氣候宜人。小區(qū)公園的樹葉嫩綠嫩綠，綠茵茵的草坪長勢喜人，丁香花瓣兒聚在一起，一團一簇，毫不吝嗇地散發(fā)芬芳，沁人心脾，杏花在盡情地怒放后正慢慢凋零。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間，一年已過半。
　　 趙香蘭有一個怪毛病，這個毛病不知從何時產(chǎn)生的，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怕過年，怕自己的年齡長一歲，她經(jīng)常哼著一句歌詞：“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下午，趙香蘭來到單位，六層辦公大樓鴉雀無聲。她打開自己的辦公室，同事小劉正在看電視。
　　 “哦，趙姐來了?！?br />　　 “嗯，你這么早。”
　　 “孩子上學早，送孩子，要不然我還睡懶覺呢！”小劉說。
　　 “小劉，來也沒事干，單位下午更沒有幾個上班的人，我也是一個人家里呆不住?！壁w香蘭說。
　　 “你這是看什么電視？“
　　 “《爸爸去哪兒》，一起看一會兒吧，趙姐，可逗呢！”
　　 “你看吧，我不喜歡看電視。”
　　 “爸爸去哪兒了，時間去哪兒了，夢想去哪兒了？這人活得糊里糊涂的都去哪兒了？”趙香蘭自言自語。
　　 “趙姐，你還有夢想？”小劉吃驚地問到。
　　 “小劉，我怎么就不能有夢想了？難道你這么年輕沒有夢想嗎？”趙香蘭看著小劉問。
　　 小劉，三十出頭，大專學歷。濃眉大眼，戴著一副不算太深的近視眼鏡，非笑不說話，說起話來稍微有點結巴，一米六零的個子，作為男人，他算那種低個子類型的人。正因為自己個子低，三年前銀行系統(tǒng)上班的老婆鬧著和他離了婚。兩個兒子各帶一個，現(xiàn)已各自又成了家。
　　 小劉把電視視頻點擊了暫停，轉(zhuǎn)過身來和趙香蘭聊起了天。
　　 “趙姐，透露一下你的夢想是什么？”
　　 “你猜”。
　　 “猜不到?！?br />　　 “換位思考，假如你是我，你的夢想是什么？”趙香蘭對小劉說。
　　 “假如，假如我是你，有兩個夢想。一個是再找一份工作，掙錢，供養(yǎng)兒子出國留學，給兒子在北京買房子；另外一個就是等著退休享清福。”小劉稍微思考了一下說。
　　 “哈哈哈，小劉，這是一般人的夢想，你趙姐我是二般人。”
　　 “其實，趙姐我也有夢想?！毙⒄f。
　　 “那說說你的夢想？”
　　 “我的夢想很俗，是大眾化的夢想，我就想多賺錢?！币徽f起賺錢，小劉眉飛色舞。
　　 “你的錢已經(jīng)不少了，你爸爸是領導，你是咱們單位的副科長。那些年單位效益好的時候，工資高，福利、獎金等等的收入大著呢！”趙香蘭說。
　　 “那……那有幾個錢？”小劉一著急就口吃。
　　 “錢，永遠是掙不夠的。小劉，要我說，你要好好培養(yǎng)你的兒子，畢竟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過父母離婚的打擊。你在掙錢的同時，要多關心他的學習和生活?！壁w香蘭以一個大姐的身份告誡著同事。
　　 “是，趙姐你說得對。我會注意這一方面的。”小劉陷入了陣陣沉思……
　　 不大一會，他又扭過頭來問趙香蘭：
　　 “那你的夢想到底是什么？說出來讓我分享一下。”
　　 “我的夢想太離奇，說出來怕嚇著你?！?br />　　 “怎么會呢？趙姐，有這么邪乎嗎？”
　　 “我的夢想是上高中、考大學。并且馬上要付諸行動。”趙香蘭連珠帶炮，眉飛色舞。
　　 “什么？什么？趙姐你再說一遍?！毙⒊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年秋天我就開始念高中，三年后考大學，聽明白了嗎？劉科長?！壁w香蘭有點激動，眼睛里閃爍著淚花，但她的語氣鏗鏘。
　　 小劉又坐回到椅子上，抓耳撓腮，還是理不清頭緒。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再看看趙香蘭那激動認真的樣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趙香蘭沉默了一會，她告訴小劉。“我這輩子最大的缺憾就是沒上過大學，曾經(jīng)我把希望寄托在孩子們上，可孩子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個考上了大學，三年后，兒子更是手到擒拿的名牌大學，而我的心里還是空蕩蕩的，仍然覺得缺少什么似的。原來孩子們的現(xiàn)實，完全代替不了自己的夢想啊，冥冥之中她明白了什么叫初心?！?br />　　 花謝花又開
　　 云散云又來
　　 遠方啊
　　 你那博大的胸懷
　　 是否在等著我輕輕的來。
　　 “趙姐，其實你沒有上過大學，你也是優(yōu)秀的。”
　　 “優(yōu)秀什么？差遠呢？”
　　 “你能給領導寫材料，你的稿子幾乎是百發(fā)百中。我是知道的。”小劉夸獎著說。
　　 “那算什么？寫材料是咱們單位沒有什么人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稿子的發(fā)表也是短淺的，皮毛而已。”趙香蘭謙虛地說。
　　 “那你的家里人知道你要念書嗎？支持你嗎？”小劉反問。
　　 “還沒有和家里人溝通呢！肯定要反對?！?br />　　 “那你單位寫東西怎么辦呀？領導同意你走嗎？”
　　 “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但我不會放棄的?！?br />　　 一個單位工作十年了，劉強知道趙香蘭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工作方面很積極，能力也強。但他不了解她竟然這么與眾不同，他第一次下意識地看了趙香蘭一眼。心想，這個女人不一般。
　　 趙香蘭今年四十三歲。中等個子，柳葉眉下長著一雙不大不小的丹鳳眼，白凈的臉上不知什么時候爬上了褐色斑點，幾根扎眼的白發(fā)，肆無忌憚地出現(xiàn)在微卷的秀發(fā)里。她相貌平平，衣著樸素，歲月在她的額頭平添了比同齡人較多的皺紋。她尖銳的目光里放射出來的是一種自尊、自強、自愛的精神，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勇氣。
　　 家庭成員的極力反對，單位工作的走不開，社會各方面的壓力是趙香蘭預料到的。她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排除一切困難去爭取。爭取這次唯一的上學機會。但她的底線是，只要兒子不反對，甚至于她不受到兒子的威脅。
　　 趙香蘭最怕聽到的就是假如兒子說：“你念高中，我不念了。”那樣她就沒轍了。
　　 每當夜深人靜時，她一個人躺在被窩里自言自語。
　　 “宇宇，媽媽和你一起上高中呀！”
　　 如果兒子說：“上吧，我們一起努力?！彼欢〞拥臒釡I盈眶。
　　 “宇宇，媽媽也想和你一起上高中！”“哼，你上吧，丟人現(xiàn)眼的，我不念了?！彼矔飨卵蹨I，那是傷心欲絕的淚水。她一次次地在演練，如何向兒子說出自己想要上高中的話題？
　　
　　 二
　　 媽，你是不是發(fā)燒了。兒子隨即把手捂到了香蘭的額頭上。媽沒有發(fā)燒，媽想念書，說的是真的。兒子你一定要支持媽媽。趙香蘭心里說。
　　 轉(zhuǎn)眼間，一年一度的中考來臨了。
　　 參加考試的學生，家長，甚至于代畢業(yè)班的老師，都處于緊張的狀態(tài)中，這種緊張不亞于高考。
　　 中考前一天，劉老師打來兩次電話，反復強調(diào)，家長一定要接送孩子，王浩宇是咱們河周市第二中學出了名的好學生，怕考場出現(xiàn)什么狀況，要保障孩子的安全。還舉了歷年考試的例子：
　　 “一個好學生在考試時，周圍的考生沒有照抄上答案，下來考場就把這個好學生打了?！壁w香蘭答應一定會接送孩子。
　　 “媽，我回來了?！蓖鹾朴詈爸?br />　　 “看過考場了？兒子?！?br />　　 “看過了，第七中學，36考場。”
　　 “哪個位置坐著呢？”王明問兒子。
　　 “不讓進去，好像在前面第二排。管它哪里呢？哪里也一樣。”
　　 “宇宇，明天上午讓你爸爸陪著你考試，下午媽媽……”趙香蘭說著。
　　 “擋住，擋住，不要再說了?！?br />　　 兒子有點生氣了，還沒等趙香蘭把話說完就打斷了。
　　 “陪什么？我這么大人了，搞的興師動眾的。不就是考個試嗎？”
　　 “劉老師打電話也讓我們家長陪伴。再說，人家誰家的孩子中考大人不跟著呢?！蓖趺鞑遄斓?。
　　 “不用陪，就是不用陪，和平時上學一樣就行了，不要時不時拿劉老師壓我?！眱鹤诱f著竟然生氣地跑進房間關上了門。
　　 “叛逆，叛逆?！蓖趺魃鷼獾匦÷曊f著。
　　 第二天早上，趙香蘭給兒子做了一大碗手搟面，加了一個荷包蛋。飯后，兒子帶著考試用具出發(fā)了。
　　 王明上班去了，臨走時趙香蘭吩咐：“到了考試結束時，你一定要過去，在校門口等著，以防萬一?！?br />　　 “知道，我準備十一點過去?！?br />　　 趙香蘭整個上午都在精心準備午餐。她三番五次地從百度調(diào)看“中考食譜”。什么涼拌青椒木耳、肉末海帶絲、紅燒魚……
　　 看來看去，沒有幾個稱心的。何況兒子反復強調(diào)不要搞的復雜，和平時上學一樣最好。她思來想去還是以兒子平時喜歡吃的為主，清淡一些。過油肉炒西葫蘆、雞蛋炒西紅柿、紅燒魚，又做了兩個涼菜，主食是大米和饅頭。
　　 整個上午她身在家中，心在考場。今天是考語文，是兒子的弱項，又是第一次考試，會不會緊張？作文不要走了題。
　　 “感謝上帝保佑我兒子，保佑他的環(huán)境，不要受到干擾；求上帝賜給王浩宇聰明智慧，讓他發(fā)揮的淋漓盡致。”她在心里默默祈禱著……
　　 在漫長的等待中迎來了十一點的鐘聲。趙香蘭開始炒菜了。她在廚房里看到小區(qū)的考生陸續(xù)在家長的陪同下回來了，更準確地說，家長用小轎車把自己考試的孩子接回來了。趙香蘭的心里很羨慕、內(nèi)疚，也很生氣。他生氣兒子不讓家長陪伴，我們沒有小轎車，還不能打的嗎？
　　 瞧這天氣熱的。唉，她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是瞎操心嗎？難道兒子那么聰明連打的也不懂嗎？況且早上走時自己還特意提醒兒子了。
　　 “吱吱吱……“哎呀，門鈴響了。
　　 “回來了，是老的？還是小的？”她一邊說，一邊去開門。
　　 門開了?！皟鹤踊貋砹耍@么快。媽媽這還正給你操心呢？打的了吧，路上堵車嗎？”香蘭急切地問兒子。
　　 “沒有打的，同學的家長把我捎回來的。”兒子笑著說，兩顆白白的小虎牙露了出來。
　　 “是嗎？正巧遇到同學了？”香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