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早春隨記(隨筆)
一、遠去的客家音
今年春節(jié),兒子帶回一個小米音箱。這下可給我們老兩口找到了新的樂趣。每天,隨著那音響左一聲右一句“小愛同學(xué)”地叫著,一會是“中國之聲”一會“國際新聞”,吆喝累了,就聽聽音樂,玩得不亦樂乎。忽一日,突發(fā)奇想,趴在小音箱旁親切地問那小東西:小愛同學(xué),你會講客家話嗎?小愛同學(xué)頓時卡殼了,猶猶豫豫地回答:這個問題有點難度哦。嘿,難住它了,我的興味更濃,催促它:小愛同學(xué),請播放客家話廣播!小愛同學(xué)都沒清嗓子,直接而親切地回答:沒有找到客家話廣播哦,要不我們換個其他的吧!連試多次,均無果。心中好生無奈。先生在身后打趣:你以為人人都愛聽你那南蠻子的話嗎?這可是大眾廣播!
想來也是,或許客家話太過小眾,無法登上“大眾廣播”。但客家話也是民族語系的一份子,不能被抹去。客家話是客家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客家民系的主要標志,是世界上表情達意最形象、生動的語言之一。在我落地之時,客家話是我聽到的第一種語言。我在阿婆的背上長大,在那柔綿的客家腔中咿呀學(xué)語,聽著阿婆的客家山歌度過了童年時代。后來,母親為了生計要出門打工,她的客家話在與外界的交流中,漸漸被來自不同地區(qū)民眾的語言所同化。而她與客家話也慢慢地生疏了,像一鍋夾生的米飯,聽起來很別扭。母親還在世時,偶爾還能聽到她跟老鄉(xiāng)聊天時說幾句客家話。那是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心底奔涌著對故土的眷戀之情,牽起童年一段清亮的時光。我喜歡并能聽懂客家話,卻講不出幾句標準的客家話,特別遺憾!
有專家認為,客家話的形成與客家人歷史上的幾次大遷移有密切的關(guān)系。隨著客家人的遷入,一并帶來的還有客家人的語言、文化、民俗、生活方式等。俗話說“入境問俗,方言為先?!庇浀檬嗄昵芭隳赣H回鄉(xiāng)探親,一路上都在擔心如何與鄉(xiāng)友們溝通,母親那帶有新疆腔的客家話在梅縣老家顯然是蹩腳的。而我,根本不敢在人前張嘴。雖說能聽得懂,但與他們交流,只能用手語,感覺自己忽然變了啞人,心里著急但說不出,窘態(tài)畢露。自從母親去世后,耳邊少了客家音,一個語系于生活里倏然地消失,頓覺離家鄉(xiāng)越發(fā)遠了。
每次參加粵新紀念館的活動,我都刻意地去接觸那些上了年齡的阿叔阿姨們,在與他們的交流中,去體會家鄉(xiāng)的味道,讓自己在客家話的流韻中,仍然深陷于父母在世時的溫馨時光里。那是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就像一個伴隨我成長的老物件,時不時的,摩挲一下。如今,很想以這種聆聽的方式來彌補自己遺落的鄉(xiāng)情,卻遭遇尷尬。這個春天,竟添了愁懷。我想聽,想學(xué),但會說客家話的人越來越少。有些惱恨,我這一念起得太遲了!我還是客家人的后代嗎?常常這樣問自己。是,也不是。那印刻在身體里的無形烙印,隨著時光的移轉(zhuǎn),漸漸散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歲數(shù),都有尋根的情結(jié),也許吧。第一步就是想跟客家話拉近距離,可是,已經(jīng)少有聽到了。
二、朗朗三月天
女神節(jié)之日,我應(yīng)邀參加了新疆粵新民族情援疆紀念館舉行的慶“三八”活動暨烏魯木齊市僑聯(lián)“僑之家”揭牌儀式。有幸和來自社會各界漂亮的、聰明的、健康、快樂而有才的南粵巾幗女士們以及長期以來關(guān)注粵新援疆紀念館工作的各界人員相聚一堂,共同慶賀“僑之家”的揭牌活動,讓我感到榮幸之至。烏魯木齊市僑聯(lián)特派代表來為援疆紀念館掛《僑之家》牌匾。從此,烏魯木齊多了一處僑胞之家——歸僑僑眷和海外僑胞聚集、學(xué)習(xí)、活動、交流的場所。
雖然應(yīng)邀參加了此活動,我卻不是僑胞。六十多年前,我的父親響應(yīng)祖國“開發(fā)大西北”的號召,跟隨八千多名南粵兒女,懷著青春的夢想和激情南下西行,奔赴荒漠戈壁,扎根于天山南北,成為邊疆建設(shè)的一員。文化大革命期間,因有海外親戚,父親被戴上了“反革命特務(wù)”的帽子。沒等到被徹底平反,父親就撒手人寰了。在那個講成份的年月里,母親不敢再與海外的親戚們有所來往,更不想提及辦理僑胞僑眷之事。后來,政策好了,旅居海外的祖父也已離世。如果再去補辦相關(guān)手續(xù),沒有實質(zhì)性的意義了。曾問過母親為什么我們家不辦理僑眷之事,母親苦笑:那個年代躲都躲不及,哪里還敢辦這個,能當飯吃嗎?由此,我們兄妹幾個就與僑胞的身份扯不上關(guān)系了。
廣東是著名的僑鄉(xiāng)。建國初期,廣東籍歸僑僑眷、僑屬及各界“僑”字號人士,告別父母,跋山涉水奔赴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像蒼松的種子撒遍天山南北。在生活和工作條件都十分艱苦的年代,堅毅地守護著這片美麗富饒的土地,不僅獻出了自己的青春,子孫們也延繼著他們的事業(yè),在各個領(lǐng)域里,展現(xiàn)出扎根邊疆的南粵兒女們勇于獻身的精神風(fēng)貌。而我,做為粵新二代,也從未放棄參與粵新紀念館與僑聯(lián)的活動。冥冥之中,仿佛有父親在身邊督促著,讓我去完成父親未竟之事。這些年來,我也在努力做一名傳播援疆文化,傳承和弘揚愛國、愛鄉(xiāng)、愛家精神的傳承者。將父輩們默默奉獻,敢于擔當,拓墾荒漠,建設(shè)綠洲,自信樂觀的援疆精神記錄下來。這,也是我應(yīng)盡的義務(wù)和責任。
自2015年至今,先后協(xié)助紀念館編撰了《廣東人在新疆百年實錄》一、二、三卷,又親自主編了《粵新三百首》的詩集。在那些零零散散的資料中,隨處可見父輩們對支邊、援疆的感受及豪情壯志。他們有太多可歌可泣的事跡,震撼著新疆各民族的心身。今年,我要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積極參與由自治區(qū)文史委牽頭征集、編輯、出版,全國政協(xié)下達的《海外僑胞和歸僑僑眷投身祖國建設(shè)紀事》一書的征集撰寫工作。記錄風(fēng)雅,傳遞精神,這是從物質(zhì)到精神層面的飛躍,也是粵新人值得自豪與欣慰的瑰寶!我相信,所有的付出,定能給我們的第三代、第四代人留下一份寶貴的精神財富。
三、別離只為今日的重逢
與穎相見,一直是我記掛的事。
三月初,回吉縣參加一同學(xué)孩子的婚禮,無意中得到了穎的電話。當我撥通電話后,指尖有些顫抖,心里是很忐忑的。我害怕,害怕她聽不出我的聲音,甚至害怕因為一個陌生的號碼而使她不接聽。打通了,緊張,焦灼,又渴盼著。起初,她對電話這一端的我是懷疑的,當我提及一些只屬于我和她的記憶時,她的聲音開始發(fā)顫了。很快地,我們加上微信。我能感覺到她在家里一陣翻箱倒柜,不多會兒,她就把我們初中時的合影發(fā)了過來。照片已泛黃,上面站著差不多個頭兩個小姑娘,同款藍布衫,頭上頂著兩根角度都一樣的“小鍋刷”。純亮的眸子里清清澈澈,年少時的不諳世事盡都顯影。看罷,我和穎同時發(fā)出慨嘆“老了”。之后,我們又互換了近照。幾乎就在同時,我們都脫口而出:你沒有變!確實,依然是那時的模樣,只是多了些皺褶,眼眉間有了歷經(jīng)世事的滄桑。因為尋到了彼此,這個早春的午后,我和穎一起翻看那舊時的畫卷……
上世紀七十年代,新疆與原蘇聯(lián)邊境地界有一些紛爭事件,兩邊都不太平。穎所在的城市離前蘇聯(lián)邊境很近,她的父母就將她和弟弟送出來,遷到了我所在的縣城就讀。她的到來,為我那時的孤寂注入了活力,成為了我最貼心的玩伴。初中三年,一千多個日子,除去不在一起吃住,其余的時間我們形影不離。初中畢業(yè)后,我隨大哥離開縣城轉(zhuǎn)去了鄰縣上學(xué),穎則返回到吉木乃縣父母身邊。哪能想到,此一別,竟是四十年。分別之初,我們頻通書信,以這種方式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隨著時間的走遠,我們參加了工作,因為忙碌,往來信件就稀少了。最后一次收到穎的來信,在我新婚不久,她寄來的明信片里也附上了她愛人的相片。我們彼此道著祝福的話,并期盼著能夠攜著各自的愛侶歡聚一處。我的信再次寄出后,再也沒收到穎的回信。那時便想,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再次相見了。歲月還是眷顧我的,即使那些年沒有再見到穎,但從其他同學(xué)那里陸續(xù)打探到她的一些情況。穎是個讓人憐愛的女人,生活多磨礪,婚姻也不順,離婚后將兒子帶在身邊,至今單身。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因此她去年從南疆遷來了烏魯木齊定居。
那個午后,我們聊了很多很多。說到當年的學(xué)校,聊起少年時的糗事,還有課堂間的胡鬧。故事雖已經(jīng)陳舊,一旦重提,我們似乎又回到了頑劣少年時,身置其間。那年那月那時,風(fēng)含情,水含笑,滴溜溜地在我們身邊穿行。如今,那一切又回來了!一波又一波笑聲在春風(fēng)里蕩漾,聲音不再脆亮,卻多了厚實。從前、現(xiàn)在和以后,交疊在一起。年逾半百的我們,只有感慨,沒有感傷。我們約好了,就近抽時間見一面。即將掛斷電話之際,電流交錯了:啥時間回吉縣那所中學(xué)看看?哈哈!會心的笑聲再次響起。相見時,我們一定會笑得比現(xiàn)在更酣暢。重逢,是一首歡快的曲子,我將等待她來與我一塊兒高歌。
周日的午后,陽光很好。我拉著先生步入東關(guān)街附近的體育場。陽光溫和地灑向大地,蔚藍的天空有鴿子飛過。體育場里,幾顆老榆樹上凸起了點點暗紅的胚蕾,蟄伏了一冬的花兒草兒們都探出腦袋來呼吸著三月的空氣,享受著春風(fēng)的吹拂,整個大地升騰起一股盎然的生機。停下腳步,仰頭望向天空,做個深呼吸。思緒仿佛有些凌亂,有如綠色的藤蔓在急急地伸展。這個春天,太想把一切的零散歸攏,匯集成文字,將堆積的情感噴薄而出,嵌入春之肌膚,幻化成枝頭上最嬌媚的花兒,散發(fā)出沁骨的幽香。飄向你,飄向他,飄散在這三月的朗空下……
點絳唇?早春
陌上輕寒,飛花三月枝凝露。柳眉方吐,杏苑添花語。
驛道斜陽,雁序憑風(fēng)御。君知否?遠天歸路,總是關(guān)情處。
專說語言,挺有趣,也挺有淵源。坐下來,細思量,語言,那種特別的口音不就是老祖先的“活化石”嗎?
問好云老師,秋安,遠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