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鄉(xiāng)情(微型小說)
花正紅從市農(nóng)業(yè)局棉技站退休之后,成天價無所事事,感覺生活空虛和無聊了,他厭倦了城市的喧囂生活,于是決定回鄉(xiāng)下老家住一段時間。
這天,花正紅自駕轎車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他的老家距市區(qū)五十多公里,雖然路途不太遠,但他卻艱辛地走了幾十年。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花正紅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省農(nóng)業(yè)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市農(nóng)業(yè)局工作,從一名普通的職工一步步熬到研究員,專項課題——棉花栽培與管理,而且出過幾本專著,是位名副其實的棉花專家。
花正紅雖然離開故土四十余年,但他始終對故土有一種深厚的情愫,這次回故土他心里五味雜陳,故土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他在故土生活了二十年,故土的一草一木他都情有獨鐘?;ㄕt在村口把車停下來,他下車呆呆望著眼前的村莊,百感交集,近鄉(xiāng)情更怯。五年前父母親在世的時候,他經(jīng)?;丶?,因為他是父母親手里的風(fēng)箏,無論飛得多高,走得多遠,他怎么也掙不斷那根長長的線。現(xiàn)在花正紅心里涌出一絲悲哀,父母親相繼走了,線也斷了。五年了,他把喪父母之痛深深埋藏在心底,生怕有人觸碰他那根敏感的神經(jīng)。
“大爺,你回來啦?”
花正紅擦了擦眼角,面前站著個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看著面熟又一時想不起,于是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男孩有點尷尬,微微一笑:“大爺,你不認得我啦?”
花正紅瞅著男孩,輕輕搖搖頭:“認不出來?!?br />
“我是海濤?!蹦泻⑾蚕驳卣f,“聽俺爸說,這名字還是你給起的呢?!?br />
花正紅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腦門兒:“想起來了,你是福生家海濤,幾年不見,一晃成大小伙子啦?!?br />
“大爺,昨天俺爸還念叨你呢?!焙贿呎f,一邊掏手機,“大爺,你在這兒先等會兒?!?br />
花正紅心里犯嘀咕:這孩子葫蘆里賣的啥藥?不趕緊讓我回家,讓我在這先等會兒,咋回事兒?花正紅百思不得其解,海濤笑嘻嘻地走過來和花正紅閑聊起來,花正紅愈發(fā)感到困惑,他說:“海濤,咱有話回家說吧?!?br />
說話間,村里傳來鑼鼓聲,接著看見鄉(xiāng)親們敲鑼打鼓朝他這邊走來,花正紅此時才明白過味兒,嗔怪海濤說:“何必弄這么大的動靜呢?”
海濤真摯地說:“大爺,您是咱村的恩人,用八抬大轎抬回家也不為過?!?br />
不多時鄉(xiāng)親們紛紛趕來把花正紅團團圍住,摟的摟,抱的抱,握手的握手,噓寒問暖?;ㄕt被鄉(xiāng)親們的熱情深深感動,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連連拱手說:“謝謝鄉(xiāng)親們……”
花正紅在鄉(xiāng)親們簇擁下回到闊別五年的自家小院,讓他感到驚訝和意外,小院沒有他想象的那么荒蕪和破爛不堪,相反院子里干凈整潔,井井有條。老屋已翻修,鮮紅的彩鋼瓦,潔白的墻體,突出了農(nóng)家小院的風(fēng)采?;ㄕt除了感動還是感動,他在院子里東瞅瞅,西看看,當他來到院子?xùn)|側(cè)一眼看見那棵老榆樹,他動情地一把把它抱住,然后將臉貼在樹干上,淚水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樹皮里,鄉(xiāng)親們靜靜地候在一邊,為之而動容。
“這棵榆樹是我考上大學(xué)那年,我老爹親手栽的,寓意我將來能成塊好材料?!被ㄕt觸景生情,話說得有些哽咽,“只是……”
“紅哥,我們天天盼著你回來呀?!焙Iㄕt的手激動而興奮地對鄉(xiāng)親們說,“今天,咱為紅哥接風(fēng)洗塵,好好慶賀慶賀好不好?”
“好!”鄉(xiāng)親們異口同聲,然后一片熱烈掌聲。
男人們支桌子搬凳子,說話聊天;女人們刷鍋洗碗,炒菜燉湯。小院里歡聲笑語,喜氣洋洋,一派祥和的氣氛。
秋末冬初,天氣漸涼,中午的時候,太陽無私地把能量發(fā)揮出來灑在小院里,暖暖的讓人感到無比的愜意和舒服。利索的女人們將拿手菜一盤盤端上桌,嘴饞孩子看著花紅柳綠的拼盤直吐舌頭。海濤起開幾瓶高粱紅挨個兒杯子斟酒:“今兒高興誰也不準偷奸耍滑啊?!?br />
“論喝酒數(shù)你不實在?!庇腥私伊撕睦系變?。
海濤臉一紅,扮了個鬼臉兒強詞奪理:“咱不是沒有盛酒的家什嘛……”
“少說兩句吧,沒人把你當啞巴給賣啦。”福生一揚手打斷了海濤的話,端著酒杯站起身鄭重其事地說,“老少爺們兒,哥哥兄弟們,今兒咱們的恩人正紅哥回家啦,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若沒有正紅哥,咱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啊!來,共同敬正紅哥一杯?!?br />
在座的人齊刷刷站起來,一個個恭敬地看著花正紅。
“謝謝鄉(xiāng)親們對我的厚愛,我有何德何能值得大伙兒如此敬重我呢?要說感恩的話,應(yīng)該感謝共產(chǎn)黨,是黨的富民政策好?!被ㄕt越說越激動,端起酒杯,“為今天的幸福生活干杯!”
清脆的碰杯聲動聽悅耳,碰杯碰出的是一種血濃于水的鄉(xiāng)情,更是朝氣蓬勃的激情。
天色漸漸暗了,鄉(xiāng)親們酒足飯飽之后先后告辭離去,海濤父子倆將花正紅攙扶到寢室,然后回家了?;ㄕt躺在鄉(xiāng)親們?yōu)樗岸薜乃绍浀拇采?,新褥新被散發(fā)著棉花特有的馨香,他雖然有些微醉,但心里始終洋溢著無以言表的情感?;ㄕt無法入眠,他披了件外套走出寢室來到天井里,坐在一塊石頭上,清冷的空氣里流淌著莊稼人特有的飯菜的余香?;ㄕt仰首眺望浩瀚的蒼穹,湛藍的天幕中一輪滿月冉冉上升,天地間亮如白晝,月明星稀,一片一片棉絮似的白云在空中漂浮游動,花正紅聚精會神望著變化莫測的云,思緒慢慢地晴朗起來……
十年前,花正紅春節(jié)回老家,了解到故鄉(xiāng)連續(xù)三年不是旱就是澇,糧食大幅度減產(chǎn),鄉(xiāng)親們的日子苦不堪言?;ㄕt覺得自己有責(zé)任幫助鄉(xiāng)親們找到一條致富路,讓鄉(xiāng)親們盡快脫貧過上富裕而幸福的生活?;ㄕt工作之余東奔西走找項目,經(jīng)過契而不舍地努力,最終與一家大型棉花育種企業(yè)簽訂了棉花購銷合同,為鄉(xiāng)親們致富鋪平了道路,而且利用自己的專長,給鄉(xiāng)親們作棉花栽培與管理技術(shù)指導(dǎo)。幾年之后,鄉(xiāng)親們依托棉花產(chǎn)業(yè)錢袋子鼓了,腰板也直了,花正紅看到鄉(xiāng)親們的日子紅紅火火,他心里感到一絲欣慰。
“紅兒?!?br />
花正紅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乳名,幾十年沒聽到有人喊他的乳名了,今天聽到有人喊他的乳名,他感到格外的親切,他趕緊去開大門。開開門花正紅一下子愣住了,來者并非旁人,是他的死對頭苗根旺。只見苗根旺一手提溜著一箱酒,一手提溜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木木地站在門口兒,花正紅一把拉住苗根旺的胳臂高興地說:“旺叔,快進來啊?!?br />
“我沒臉……”苗根旺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說,“你不記恨我嗎?”
“旺叔說啥話呢,都猴年馬月的事了你還記著?。课以缇屯??!被ㄕt說著接過苗根旺手里的東西,一塊兒進了屋。
苗根旺抓耳撓腮,顯得十分拘謹,花正紅給他泡了杯茶招呼他坐下,苗根旺這才唯唯諾諾坐了,說:“其實,我早該來,可就是抹不開面兒?!?br />
“旺叔,俗話說‘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既然你登了我的門檻,我無話可說,過去了的就讓他過去好了,今后咱還是好爺們兒,好街坊,互相幫助,和睦相處,旺叔你說好嗎?”花正紅開誠布公的一席話令苗根旺感激涕零:“好,好,你不和我一般見識,寬宏大量,宰相腹內(nèi)能撐船,我無地自容?!泵绺粋€勁兒為過去的行為道歉,花正紅和苗根旺彼此客套一番,苗根旺起身告辭,花正紅將苗根旺拎來的東西還給他,苗根旺死活不要,態(tài)度決絕地說:“你如果不收下,證明還不原諒我?!?br />
花正紅無奈地說:“好好,我收下?!?br />
花正紅目送走了苗根旺,拴了大門回到屋里,瞅著苗根旺送來的東西勾起他一段不愉快的回憶。
那是花正紅參加工作后的第二年,父親因為雞毛蒜皮的事跟苗根旺發(fā)生了口角,苗根旺仗著年輕體壯把父親打了個頭破血流住進了醫(yī)院。花正紅得到消息立馬火速趕回家找苗根旺論理,三句話不合,兩人拳腳相向,結(jié)果花正紅敵不過苗根旺吃了苦頭,從此兩家成了仇家,老死不相往來。
“咳,得過且過,冤冤相報何時了?!被ㄕt自言自語,他如釋重負,夜里睡得很踏實,很舒服,還做了個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