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老伴(小說)
由于身體上的原因,前幾日去了附近的一家診所打了一個禮拜的滴流。這是個座北朝南的小診所,由兩個車庫改裝而成的,面積大概有四十幾平,它的位置處在一個繁華街面的拐角處。診所整個房間做了幾個隔斷,左邊一間用來做藥房,里面擺滿了各類的瓶裝藥品,還有中成藥、中草藥,看來這個年齡在四十左右的大夫在醫(yī)學(xué)方面還是很有研究的。后面一間是廚房、衛(wèi)生間,前面是供患者打針用的,屋里共有四張單人床,三張靠西山墻排放著,一張靠藥房門口。五張沙發(fā)椅子。一張沙發(fā)靠廚房門口,兩張靠主門的東側(cè),兩張靠藥房的南側(cè),一張辦公桌緊靠在東墻邊,它的南側(cè)是一尊供奉的佛像,佛像是在一張不是十分太大的八仙桌上的,佛像前面擺著一個香爐,香爐里放著五谷雜米,米上有明顯的香灰痕跡,在香爐的下方,擺放著幾個香蕉、蘋果還有葡萄,香蕉看上去皮已經(jīng)發(fā)黑了,葡萄也明顯地干巴了,只有那幾個蘋果看起來還是十分的水潤。
我不是第一次來這家診所,算起這回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帶老爸來的,那時剛搬到這里不久,老爸偶感風(fēng)寒,有些咳嗽,我十分擔(dān)心,領(lǐng)著他四處尋找可以打針的診所。老爸是堅持不肯去醫(yī)院的。后來在離家不遠(yuǎn)的這個街面發(fā)現(xiàn)了這家診所,沒成想幾年不打一次針的我也走進了這家診所,而且一打就是七天,用醫(yī)生的話說:七天為一個療程。
坐在這間診所里,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便會從你眼前匆匆而過,南來北往的車輛也是一目了然。診所的右面是一家賣蔬菜水果的店,為了招攬顧客,這家店主把各樣的水果擺滿了門口,路過的人幾乎都會停下來看看或必須繞過去,有的還會問一兩句:“葡萄咋賣的?南果梨多少錢一斤?”所有的問答都會從隔著的玻璃門窗傳入我的耳中,也許是坐在這間小診所里無所事事的原因,看路過的人流和觀察屋里所有的人成了我這幾天唯一能做的事。
離診所幾步遠(yuǎn)的前面是一條寬十幾米的馬路,這條馬路可以通往整個市區(qū),馬路對面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鋪,有粥鋪、牙科診所、美容美發(fā)店、改衣店、糧油店等等,一家家鮮亮的牌子遙遙在目。
路人的衣裝,更是我喜歡欣賞的,尤其是那些從這家診所旁邊經(jīng)過的女士們,穿的可以用五顏六色、奇裝異服來形容,紅的如火,白的如云,藍的似海,粉的如蓮,各色各樣的款式穿在不同人的身上,各有特色的展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姿和不同的視覺,她們會在一瞬間從我眼前消失,拐到我眼睛撲捉不到的那個方向,可馬上就會又有一批新人映入我的眼中,有時會讓我眼花繚亂,我只好把目光收了回來,看一下屋里來打針的人,有幾個是年輕人,看樣子是感冒高燒的,偶爾還傳來幾聲輕咳,有一個看上去是個學(xué)生,由父親陪著來的。還有幾位年歲大一點的,是來打預(yù)防血栓和補鈣的,六七個患者,基本上全是女同胞。多數(shù)患者身邊都有陪護的,個別的是一個人,但在要打完之前,也會有家人來把她接走。
其中陪護的有幾個是年輕人,說是陪護,其實就是坐在媳婦旁邊玩手機,有的心細(xì)的還會時不時地抬頭看兩眼點滴瓶子,有的根本就不抬頭,一直等到夾滴管的報警器叫了才喊大夫給換藥,拔針。
現(xiàn)今這個社會真的是名副其實的低頭族,手機控。小到剛懂事的孩子、老到八九十歲的老人,人人手里都有一部手機。看快手、拍微視、拍小火山、拍直播隨處都能看見。
在我打到第五天時,我想早點打,因為馬上到中秋節(jié)了,兩個姐姐說這天要來看老爸,我想早打完,能早點回去。當(dāng)我走進這個小診所時,早已有四個患者七個人在里面了。其中一個我已熟悉,她是從農(nóng)村來姑娘家的,每年春秋來住兩次,每次來,姑娘必須把她送到這個診所補七天的鈣,她和我是一天打的針,今天也是第五天。除了她身邊沒有陪護的外,其余的三張床上都有一個陪護的,這幾個人都是新面孔。
“來了!”
她和我打了聲招呼。
“來了!你來的真早!”
我回了一句。坐在了靠藥房南側(cè)的一張沙發(fā)上,這幾天我一直是坐在這個位置的,在這里一抬頭能看見外面,而且離門口近,空氣也會好一些。
“叫什么名字?”
大夫如例行公事一樣,重復(fù)了一句每天必問的那句話。
我告訴了他姓名之后,他在筆記本上翻找了一下,然后起身進了藥房。藥兌好后,我的第一瓶藥扎在了手背上。
“還疼不?”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靠門旁西側(cè)的一張床上傳了過來,我扭頭一看,床上坐著一位滿頭滿臉裏著厚厚紗布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的一個婦女,由于臉旁裹著的紗布比較緊,使她的嘴嘟嘟著,不時有口水滴落。
“奇怪?我剛剛進來時怎么沒注意到這個女人?也許是她剛剛是在床上躺著的原因?我只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一雙腳?!?br />
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疑問,又自己做了解答。
緊挨著女人身邊坐著一個和她年紀(jì)差不多的男人,表情十分痛苦,雖然我看見的只有他的半邊臉,他一只手緊抓著女人的手,一只手里拿著紙巾,在她每次流出口水時都會及時地為她擦一下。然后還會問一句。
“不疼,就是嗓子不舒服,總想咳嗽……咳……咳……”
女人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在了整個的診所里。
“快,喝口水?!?br />
男人迅速從身邊的背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把蓋扭開,遞到了女人的嘴邊。
“不知這是咋的了?手術(shù)完挺好的……醫(yī)生還說不用打抗生素消炎……咳……”
“別說了,快喝口水壓壓?!?br />
男人輕聲打斷了女人的話。
我好想知道她得了什么???做了什么手術(shù)?為什么會上小診所來打針?
“我去給你買個烏雞去,再買點雞蛋。”
過了一小會,男人見女人不咳嗽了,讓她自己拿著杯,他站起了身。
“大夫,她吃烏雞行不?”
男人把邁出的腳停在了門口,回身問了一句,此時剛有空閑坐在辦公桌前低頭看手機的大夫。
“行!烏雞最好不放血,勒死的,養(yǎng)人?!?br />
太大抬頭看了一樣男人。
“啥?勒死的?沒聽說過?!?br />
女人說了一句。
“那我去買一只不放血的,行嗎?”
男人說完又回身征求了一下女人的意見。
“行,去吧!都說烏雞補氣血的。我的臉色是不是可嚇人了?”
女人說著用那只帶著針管的手摸了摸臉。
說真話這個女人的臉色非常好,雖然看上去略顯憔悴,也還是白里泛著點點的紅潤。我想她在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從那雙大眼睛就能看出來。男人長得五官也很端正,雖然眼睛不大,可那里滿裝滿了對媳婦的關(guān)心和疼愛。
“不嚇人,就是比以前白了點。我走了,你慢慢打,別著急,我馬上回來?!?br />
男人說完看了一下媳婦的點滴瓶子,和大夫說了一聲,讓他給看著點針,這才推門出去,騎上了停放在診所門口的一輛電動車走了。
“快進來!這么慢,走道都跟不上趟?!?br />
就在這個男人剛走后不久,從門外又進來一對老兩口,老頭兒先進來的,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大聲說了一句。
“怎么了?是補鈣?還是打抗血栓的?”
大夫問了一句,他似乎和這些患者都很熟悉。
“打抗血栓的?!?br />
在一問一答中老太太慢吞吞地進了屋,巡視了一下屋里所有的人,找了一個空床位坐了上去。
“哈哈哈哈……”
“真能扯!哈哈……”
自這老兩口進來,這間小診所里少了剛才的安靜,剛才屋里只是偶爾有幾陣咳嗽聲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雖然有幾個病人和陪護的都在看手機,可他們都是帶著耳機子的,沒有聲音傳出來。
可這個陪老伴打抗血栓的老頭,進了診所后就連上了網(wǎng),小視頻放得是震耳欲聾地響,然后看到精彩時他還會哈哈大笑,簡直是旁若無人!引得滿屋子的人不時地向他這邊看,而他根本不看老伴的點滴瓶子一下,只顧低著頭看小視頻。
“啥?沒有烏雞?”
在嘈雜的小視頻的音樂聲中,那個纏著紗布的女人接聽了個電話。聽她回話的內(nèi)容一定是她男人打來的。
“那也行,大骨頭也行。雞蛋也買了?那你就回來吧!我也快打完了。”
裹紗布的女人邊接電話邊用眼角斜視了一下那個看小視頻的老頭,眼神里充滿了不友好。
“家里沒網(wǎng),到這過癮來了!”
老頭的老伴看了一眼那個裹紗布的女人,滿眼的歉意。
“現(xiàn)在就這社會,都玩手機?!?br />
裹紗布的女人說了一句。眼神閃了一下,看上去有種理解還多了份同情。
“喂……喂???!我和你姥來打針來了,沒事,她打抗血栓的藥,我?……身體好著呢!氣管炎……這是老病了,沒事……你咋樣了?車?我聽你舅媽說的,遇著啥事也別急,急也沒用……對對,凡事往開了想,有人在,比啥都強,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
這時那個正看小視頻的老頭接了個電話。
“我姑娘家孩子開的車出事了……唉!”
老頭的老伴面露愁容又和那個裹紗布的女人說了一句,我猜她們一定是認(rèn)識的。
“車到山前自有路,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頭對著手機叮囑了幾句,掛了電話,對長吁短嘆的老伴說了一句后就又開始看小視頻了,還如剛才一樣,時不時地哈哈大笑幾聲。
“凡事想開了,自己管好自己就對了,有個天災(zāi)病熱的誰也不行,兒女都指望不上,還得是老伴,相互照顧?!?br />
裹紗布的女人說完向門外張望了幾眼,看樣子,她有些惦記她男人了。
“唉!想想也是這么個理,不過說不惦記那是自己騙自己。咱可沒人家那么大的心?!?br />
老頭的老伴說完用眼睛瞟了一下樂得滿臉的核桃紋都開了的老頭。
裹紗布的女人盯了老太太一眼,沒搭腔,眼神里似乎在說,這么大心的男人,你是咋和他熬過來的?
此時屋子里除了小視頻發(fā)出陣陣的聲音,就是那個老頭的幾聲大笑。
終于裹紗布女人的男人回來了,他臉上掛滿了匆忙和失落。
“等著急了吧?我又去了個市場,還是沒有烏雞。算了,哪天再買。又咳嗽了嗎?”
他邊擦抹著臉上的汗水,邊盯著媳婦兒看,眼里除了擔(dān)心就是擔(dān)心。
“好多了,沒事,快坐下歇歇,你看你,今天沒有就別買了唄!”
女人有些責(zé)怪的說了男人一句,可那輕柔的聲音里充滿了對男人的愛和心疼。
男人沒有再說啥,默默地坐在了女人的身邊。
看小視頻老頭的老伴針打完了,他始終沒有看老伴的點滴瓶子一眼,藥快下到底了,還是被我發(fā)現(xiàn)的,叫了大夫過來給她拔的針,她的這個瓶子上沒有報警器。直到大夫拔針,那個老頭始終在看小視頻,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他的手機。
小診所里的人來來去去的一直不斷,裹紗布的女人打完針后和她的男人走了,還好看小視頻的老頭在他老伴的幾番催促下,不情愿地起身和老伴走出了小診所,小診所里又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那個我熟悉的大姐早就打完針去找她閨女去了,她說今天她閨女忙,不讓她來接了,自己去找她。
“還有兩天的針!”
我的針也打完了,算完了帳,從小診所出來,心情還不錯,終于打到第五天了,再堅持兩天也就不用來了。迎面陣陣微風(fēng)撲面而來,不知為啥,一種凄涼和憂傷沖進了我的心中。唉!時間過得好快,轉(zhuǎn)眼又是一個秋天,一晃他離開我整整兩年零四十三天,如果他在,在我生病時,會像那個裹紗布女人的男人那么體貼嗎?還是會像那個愛小視頻勝過老伴的老頭?何為老伴?它真的是老來時才需要的陪伴嗎?
在我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間已拐進了我家的小區(qū),剛穿過小區(qū)里的一個涼亭,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個把車庫改裝成住宅的門旁,又出現(xiàn)了那位身材十分瘦弱的老太太,她滿頭白發(fā),滿臉的愁容,經(jīng)常站在自家門口抽煙。此時的她正在用力地拖抱著一位身材高大腿腳不利索坐在輪椅上的老伴,看樣子是要把他從輪椅上扶下來回屋。老太太用瘦得皮包骨的胳膊緊緊抱著老頭的腰,老頭一只手支在輪椅的把手上,另一只胳膊摟著老太太的腰,倆個人就這樣相互摟抱著,看來都在十分的用勁,終于老頭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老太太氣喘吁吁地扶著老頭進了屋,過了很久才出來把輪椅推進了屋里??吹竭@,我不由得眼睛有些潮濕了,模糊中看見了這樣的一幕——在神圣的教堂里,一對新人正在舉行婚禮,身穿潔白婚紗的新娘和滿臉幸福的新郎正在回答牧師的問題——我愿意,一生一世,不論貧窮,不論疾病愿與他(她)攜手到老,永不離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