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銀杏樹下(微型小說)
這是一棵古老的銀杏樹,每到深秋的時候整個銀杏樹冠就變成了金色,樹葉一片一片的從樹冠上飄落下來,在半空中打著旋兒,有時會落在六爺端著的茶碗里,他的眼睛也不看茶碗,就盯著地上的棋盤。
銀杏樹下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進行了很多年,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但主角沒有換,依舊是他六爺。
吃過中午飯,六爺就拿了一把芭蕉扇,端著那個有些年頭的茶碗,從村頭腆著肚子步子蹣跚地朝銀杏樹下走去。間或遇到一些人,有人會打招呼:“六爺,去下棋嗎?”他看都不看對方一眼,繼續(xù)朝銀杏樹下走去。他是不屑和這些人打招呼的,因為他明白,即使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這是一盤永遠沒有人破解的殘棋,六爺自從在這里擺下棋陣,這么多年了沒有一個人能夠破解。
這時杏花來了,她悄悄地坐在六爺的身邊,手里納著鞋底,眼睛瞟了一眼六爺說:“你還舍得來呀?”六爺羞愧地低下頭,杏花說:“俺娘讓我嫁給羅頭,俺死活不干,你也不回來,沒辦法俺跑了出來,你這個沒良心的,還好意思在這里跟別人下棋!”
“六爺,你怎么啦?”對方催促著六爺,六爺低下頭來,原來對方已經走了一步,他信手拈來,一下子把對方逼入了死角,對方沒有了還手之力。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決斗。這時候遠方突然響起了一陣嗩吶聲,嗩吶聲激情高昂,帶著悲傷的味道,原來是一隊送殯的隊伍。這隊伍越來越近,六爺站了起來,看著那白色的隊伍從東面走過來,嗩吶聲繼續(xù)低沉響著,一群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跟在一口棺材后邊,棺材的前邊是一個老人的畫像,老人儀態(tài)端莊,安詳地看著前面。
六爺突然跑到送殯隊伍前面,目視著棺材前那個遺像,他的眼淚不由地流了出來,他看著遺像嘴里念叨著:“老哥,這棋還沒有下完,你怎么就走了?咱倆可是有約定?。 ?br />
有中年男子走過來把他攙扶到一邊,送殯的隊伍繼續(xù)往前走去。六爺目送著送殯的隊伍越來越遠,陣陣悲哀的嗩吶聲敲打著他的心坎……
他慢慢地轉身回到銀杏樹下坐了下來,看著那盤殘棋,兩道眉毛皺了起來。
陪他下棋的人看著他陰沉的老臉,問道:“六爺,你怎么了?”
六爺眼里噙著淚水說:“唉,已經是第7個了,這些人怎么說話都不算數,說好了我們一起破解這盤殘棋,都不信守諾言,一個個離我而去了……”他深嘆了一口氣,突然看著對方的眼睛說:“你要答應我,陪著我破解這盤殘棋!”對方看了看他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盤殘棋,沒有言語。這時一片銀杏樹葉落下了,落在了殘棋上。
六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茫然地看著前邊,前面是一條通往遠方的路。他蹣跚地離開了銀杏樹,他那已經彎曲的身子在夕陽的余暉下變得越來越渺小……
銀杏樹下那盤殘棋依舊留在那里,銀杏樹葉一片又一片落在棋盤上,很快樹葉把棋盤覆蓋了。
十幾年后銀杏樹下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她依舊納著鞋底。誰也不知道她做了多少雙鞋,誰也不知道她為誰在做鞋。
若干年后銀杏樹下坐著一位老奶奶,她依舊低著頭在納著鞋底。
那間孤獨的房子里放滿了鞋底,那些鞋都是45碼。她一生都在做鞋,她的房間里已經成了鞋的世界。
她死的時候,六爺從外地趕回來了,村里的人看到他披麻戴孝、扛幡摔老盆。在收拾女人房間的時候,除了滿屋的布鞋外還看到了那盤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