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且與春風舞一場(散文)
一場雨落,院里的幾棵柳樹便換了裝。淺綠色的禮服,經(jīng)過了春雨的洗滌,更加挺括。花兒草兒們在風兒的撩撥下,媚姿更甚,爭相擺出最妖嬈的姿態(tài),要與春風舞一場。陽光,由淡而濃,熱辣辣地誘惑著樹梢上暗紫的芽蕊睜了眼,爆芽的樂音,隨著風聲一同漫飛。風,越過廣袤的大漠,吹散了去年的舊顏,嬉戲于山間水面,一時間,溪橋古鎮(zhèn)、亭臺樓閣,山水煥彩,一軸鮮亮的畫卷于天地間鋪開。
春天,帶來的不止是好光景,還有好心情。隨著氣候的升溫,陽光也一掃之前的倦懶,變得明亮而通透了。這時節(jié),興致也格外好,出門遛彎的時間多了。最常去的是犁華尖廣場,這是縣城最老的一個小廣場,也是老城區(qū)周邊居民們每日鍛煉、消閑的去處。廣場其實是一個大園子,里面栽種著眾多植物,此時的園子里,冬裝已褪,各色花兒和草兒們已將園子裝扮一新,新添了一番雅趣。進得園中,我會繞著那條曲曲彎彎的小徑走上幾圈,瞧一瞧前日里展蕊的花苞是否已盛放,看一看樹下的藤蔓有無蘇醒,會不會又如去年樣與大樹糾纏。走一圈下來,也大致將園內(nèi)各類人群的活動情況盡收眼底。而先生則喜歡去園中散落的人群處觀望,偶爾還會主動找人搭訕,遇到性情相投之人,便天南地北地侃得熱乎。我們各自尋著樂趣,倒也自在。
一日,于園里閑逛時,見幾位園藝工人在清理小徑兩旁樹叢里的腐葉,趨步上前與他們攀談一番。在我看來,落葉無需人為地去清理,或隨風而去,或被泥土掩埋做了肥料。可他們卻告訴我,清理腐葉是為樹木通風,有助于地皮上的花草生長。聞聽此言,不覺凝思許久,細想之下又覺很有道理,當即挽起袖子跟他們一起清理那些已然干枯或看不清樣貌的殘葉。小徑旁的背陰處有幾塊剛剛?cè)诨臍堁?,地面上的條條水線,乍看之下,仿佛冬與春的分界線,挺分明。幾株叫不上名的花草正好處于那地界上,花草間有新葉,也有腐葉。脆嫩的新葉在努力地往上生長,腰桿挺得直直的,向著陽光,想要去聆聽更強勁的風聲。萬物生靈真是不可小覷,它們看似柔韌的莖桿里,卻潛藏著無數(shù)的能量,誓與春暉共爭色。腐葉自然就相形見絀了,蔫蔫地耷拉著,仿佛預感到即將的離開,蜷縮著身子,無奈地跟泥土揮別。我蹲在路旁,一片一片地收集落葉,在欣迎新季候的蒞臨之際,也在心里跟它們道別。畢竟,它們也曾為春天著色。
與先生回到大院時,天色已晚。剛踏進家門,鄰居孫大媽來敲門,見她神色焦急,似有事相商。大媽說,先前她種在舊樓下的幾盆椒蒿和馬齒筧,今年她不打算再打理。她上了歲數(shù),常常要從高層提水下來,體力有所不支,今年想交由我們夫婦全權(quán)管理。孫大媽的眼神里有不舍,也有渴盼,我明白,她想要我們一口應承下來。我有些猶豫,心想:娘不在了,這東西也沒人吃了,種來何用?于是,婉拒了。孫大媽有些失望,落落地出了門。不曾想,先生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孫大媽接下了這個任務。他認為院里多種些植物,看著也是一景,如果有喜歡的鄰人摘去吃豈不是更好。我搖搖頭,表示很無奈,沒再反駁,既然他樂意,我就陪他一起吧。第二天,我們就開始了今春的種植計劃。先在屋里搜羅出幾個木盆,又從老鄉(xiāng)那里拖來一些豬糞摻和到土里。先生還覺得不夠,索性找來幾塊木板,叮叮當當自制了一個種植箱??粗矍斑@些盆盆板板,不由得笑了,跟先生擊掌開鑼,高喊一聲:我們的春播任務正式開啟!
“去年種過的土曬兩天再種,少摻點豬糞,小心把苗燒死了!”正在大干之際,身后傳來劉奶奶的聲音。一轉(zhuǎn)身,看見一冬沒照面的劉奶奶清減了許多,但氣色不錯,由劉大爺推著出來曬太陽。老人家去年害了一場大病,都說熬不過春節(jié),沒想到一開春,竟好轉(zhuǎn)了。剛才那聲音中氣十足,沒有一點頹靡之氣,像這春日里新發(fā)的葉,生機勃然。見老太太發(fā)話了,劉大爺也跟老伴逗趣:“怎么著,您老看不順年輕人干的活了,還想親自去試試?”劉奶奶欣然一笑:“若是四十年前,我指定比他們能干,我這雙手可巧著呢!”劉奶奶的臉上洋溢著春光,好似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鞍盐?,我的巧妹啊,敢說大話了,看來你的病是真好了。來來來,咱倆換換,你來推我,把這雙巧手派上用場,可別擱著生銹了,讓我也享受一下被照顧的感覺,成不?”老兩口的一番打趣逗得在場的人都笑了。
望著二位老人遠去的背影,眼框里有些潮潤,腦海里閃現(xiàn)出六年前那個春天的畫面——我抱著母親坐在輪椅上曬太陽。當年,母親因糖尿病而致左下肢血管硬化,從而引發(fā)水腫、發(fā)黑、腐爛。因為人老了不能植皮,醫(yī)院只給母親做了簡單的壞死皮膚切除手術(shù),同時告知我們,母親那條小腿上的傷口不可能痊愈,將一生伴隨著她。如果想要阻止病情惡化,只能截肢。當醫(yī)生征詢我們是否要進行截肢治療時,我們兄妹幾個果斷地拒絕了。那一段時光,真的是不堪回首。每次去看望母親,都不敢正眼看她那條壞死的左腿,那道醒目的傷口,太扎眼,長在母親的腿上,卻剜著我的心。我的二哥為不讓母親那條腿再度感染,每隔一天就會去醫(yī)院拿消毒后的藥包給母親清洗傷口,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換紗布。每一次,母親都忍痛配合,每日里按時吃藥,定時換藥,像個聽話的孩子。沒有人想失去一條腿?。∮袝r候,看到母親疼得一身抖顫,我們除了寬慰她,什么都做不了。三個月之后,奇跡出現(xiàn)了,母親小腿上那個杯口大的傷疤,居然慢慢愈合了。去醫(yī)院復查時,所有的醫(yī)生都訝異不已,對老人家頑強的生命力很是佩服。當時正值公司放假,我常去看望母親,與護工姐姐合力將母親抱上輪椅,推到小區(qū)的花園里曬太陽。很多個午后,我都摟著母親坐在輪椅上,一邊感受陽光的溫暖,一邊聽她說著遙遠的從前。那一年的春天,溫煦的陽光讓母親的精神慢慢回轉(zhuǎn),她一張口說話,家里就鋪滿了客家話的味道。那個春天,母親每一次嘴角上揚的微笑,都會明媚我們的心。此時想起二哥為母親清洗傷口的場景,何嘗不是在去除腐葉,以待新葉更好地生長??!
紛雜而至的記憶,讓這個春天燦然起來,放眼望去,整個天地間,已是綠意盈盈。清明后,天空時不時地飄雨,空氣中迷漫著潤澤又清新的氣味。風聲,雨聲,綻芽聲,更有緊隨其后的花開聲,灌滿了整個天地間。那幾盆椒蒿和馬齒筧,在我們的悉心呵護下,長勢喜人,綠蓬蓬地在風中招搖,與園里艷放的花兒們姿態(tài)無異。每天侍弄完畢,我會圍著它們繞幾圈。突然發(fā)覺,事情只要用心去做了,總會收到好成果,竟有了莫大的成就感,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它們被人摘取了。其實很多植物原本是寂寂無聞的,自生自滅,被人們隨意踐踏,甚至根本叫不出它們的名稱。但是,就這么奇怪,一旦花了心思,讓它們得以健康地生長,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存在一點不輸于名花名草,也可以點染一個季候。
如今,每次去那小廣場上散步,我的腳步更加地輕了,路旁的每一棵小草都是春風送來的小天使,不會再如從前那樣粗心地踩踏了。它們在風中翻飛,時而昂頭,時而低俯,任隨風兒的愛撫。一波又一波綠浪,將春天熏染得愈發(fā)濃厚,整個大地也靈動起來。聽,鳥兒們在歡快地鳴唱,用它們至真至誠的歌聲,感恩著大自然賜予的每一縷春光。它們撲簌著翅膀,循著風來的方向,開啟春天的旅行。我不知道它們將去到何處,又會在哪里安家,卻在它們的暢流聲里,聽到了它們在春的一腔柔懷下,訴說著淡泊悠遠的情懷。
看,四月,陌上鶯飛燕舞,春喜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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