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幾場小雨，天氣好像涼快了一些。早晨上班的時候竟也感到了格外的涼爽，特別愜意。不過今天是晴天，太陽出來了，天氣好得不得了。
　　 在離總場不遠的地方，有好大一片綠樹叢蔭。濃密的樹蔭遮滿了前塘后路，那是當?shù)赜忻墓饷魃a(chǎn)大隊，
　　 村中的青堂瓦舍和蘆葦綱材搭建起來的漂亮農(nóng)家小屋若隱若現(xiàn)其中。虛無縹緲，一片幽靜，遠望猶如篷萊蜃樓。
　　 這里的本地住戶人家，好像還沒有趕上社會的步伐，一切還非常原始。她們穿著綠褲子紅衣裳，罩著五色頭巾，穿著繡鞋。男子也是頭纏著羊毛肚頭巾，腳蹬瓦口青布鞋。看上去一股子地道鄉(xiāng)村景色，低調(diào)、幽雅而恬靜。
　　 迷人的景色，讓路過此地的環(huán)，聯(lián)想起早先認識的小滿。小滿是他認識的第一位本地鄉(xiāng)民，那天正趕上他結婚入贅為婿，也是這一身打扮，這個場面，如今他早己融入到本地族群中。
　　 在村莊通往總場的大道上，環(huán)看見了挑著行李走過來的晃和文月。他是去供銷科買米，湊巧在這兒迎住了他們。
　　 晃是兄弟，文月是環(huán)未過門的未婚妻。兩人很遠也看見了他，不用招呼，一會兒的功夫他們便走到了一起。
　　 文月齊眉短發(fā)，穿著一件小花大衣襟布衫，洗得很干凈。她在前面挑著一擔行李，微高的額上布滿了細汗。白里透著紅的臉在飄發(fā)的映襯下，顯得是那么的青春潤色
　　 環(huán)趕緊上前接過行李放在車上，牛車慢行著向前，一路上環(huán)問兄弟：“你們幾時到的，吃過飯沒有？”“吃過了，在館子里吃了一碗面?！眱尚值懿幻饪蜌庖幌?。
　　 文月坐在車箱里，這次雖說是到婆家來，卻一切從簡，連個陪伴也沒有。弄得她一大姑娘滿臉羞澀，怪不好意思。不過，那時候成個家也極簡單，兩塊鋪板一合就是個家，艱苦歲月不講究。
　　 晃抬起明亮的眼睛望著前方大道，他可能心里一直在疑惑，為什么兄嫂會跟他這個兄弟一起下來。這么巧！從他臉上可以看得出來。
　　 由于早有準備，環(huán)很快安頓好了他們?；巫≡诩w宿舍里，由于并沒有打算立刻結婚，想打拼二年有點積累再說。文月暫借住在肖蓮美家。她們只兩母子，男人不在家，孩子還小。其為人又好，是挺不錯的一家人。
　　 晚上環(huán)送文月去休息，回來再也睡不著。他獨坐床前，默默地想著明天，想著未來。他知道自己從此以后要真正成為大人了，他將重任在肩。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射在雪白的蚊帳上，照在環(huán)的臉上，深邃的夜空顯得是那么寧靜。
　　 環(huán)慶幸文月能早來這里，也許過了這村沒那店，她一反革命份子家庭，成份不好，戶口并不是想象是那么好弄的，萬一有什么……。
　　 要說多了點心坎眼，這才是環(huán)多的一招?！靶膽沿蠝y”？想象都怕，一對農(nóng)民夫婦居然兩地分居，將來小孩戶口還要上在大山里成為反屬……
　　 沒幾天，晃上班了。整個冬天，他整天在漢沙公路上抬石頭修橋，與零工并無二樣，很累。不過，那時候也不在乎，年青人好勝心強，只知道出力拼命。
　　 出苕力氣，整天累得夠嗆，糧食卻不夠吃。隊干部也無能為力，只得加以紅薯充饑，隊里人還吃著大麥糠呢。但白天休息間隙，晃依然和人打架鬧著玩，青年人精力充沛。
　　 晃他們就住在當?shù)匕傩占遥埔聽€衫，腰間系著草繩。吃飯就地挖坑支著鍋盆，環(huán)境的簡陋與艱苦，誰又能想到當年那個抬石頭的漢子，多年后居然成了大學物理教授。
　　 環(huán)隔三差五地利用公差跑去看看，出門在外，生活雖然艱苦，也得相互有個照應。但一切還算是祥和平靜，知青名聲在外，一般無人不敢無故找茬，再說那時人也老實。
　　 日子就這樣混著。一天，隊里請河南鄉(xiāng)村小豫劇團搞演出，一切極簡陋。到了晚上，那些文娛、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工人們，寧愿往返幾十里跑回來看這種鄉(xiāng)村小戲。
　　 那時還沒有電燈，就在食堂大屋東邊墻下，在地上插一根千擔掛上柴油點的馬燈，很不亮。但照亮了前方場地。在三米見方，不足半米高的土臺上安放著一張學生小條桌。上面再放上一盞馬燈，一頂灰色禮帽，算是今晚舞臺了。
　　 天是月黑頭，除了舞臺前一點亮光外，四周天空一團漆黑。孩子們就在草地上打鬧，等著好戲開場。
　　 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只有環(huán)能感覺得到。只見晃慢步走上土“舞臺”。順手拿起禮帽紳士般地戴在頭上，又取下向前揚了一下，微笑著，然后放下禮帽慢慢走下“舞臺”。
　　 這是自小到大，環(huán)不多見的一瞬間，就在那閉塞落后，找不到任何出路的偏僻農(nóng)村，晃顯得是那么地輕松自然。
　　 文月由于戶口沒來，暫不能去上班。她閑不住，便抽空給公公婆婆及弟妹們每人做了一雙鞋，算是她的一點意思。三個多月過去，戶口來了，她就去上班了，從此一干就是幾十年，除了病再沒歇過。
　　 一切順利，環(huán)高興得不得了。忠厚實在的環(huán)只為生活，只為弟兄能好一點。
　　 誰知，這成人之美，兄弟情義，晃本來的不幸之大幸。竟平地起波瀾，由此召來一場非議?！靶膽沿蠝y”！也就是環(huán)心存險惡的薏思。剎那間，環(huán)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剛來那會兒，一切還是挺平靜的?；我埠芸鞓?，但他還是想到了離開這兒。他想利用去松滋入贅的機會跳出農(nóng)門，但遭到了母親的反對。母親責怪說：“你們都走光了，我和你伯伯靠誰去？”那時，四兄弟三個下放在農(nóng)村沒有工作，還要去做上門女婿，你叫父母怎么想。
　　 事情過去多年，環(huán)不愿提這陳芝麻爛谷子，環(huán)是犯了人生大忌。他不該把晃弄在一口鍋里攪馬勺四年多，不該不清不楚兄弟一起混了八年。
　　 環(huán)仿佛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如在夢中。說真的，吃虧沾光又在哪，有意思嗎？它會只傷了兄弟情份，環(huán)陷進了深深的兄弟情感旋渦之中。
　　 刺荊花一簇一簇竟相盛開，渠邊綠草茵茵，水波蕩漾。歡快的蝴蝶在花叢中上下飛舞，這生活的自然的美，讓環(huán)陶醉其中。他想讓生活平靜而豐富多彩。
　　 環(huán)與晃有著擦肩過命的情義，小時在父母身邊長大，后遠離雙親又單獨在一起生活了八年。用晃的話說：“八年里你的確像兄長一樣關照過……”直至最后，晃依然能對環(huán)說出這種好似不得不說的話，可見環(huán)之為人。
　　 兄弟是前世修來的緣份，打斷骨頭連著筋。怎能互不念及好處，專找不說的呢？至少環(huán)不是這種人，晃應該也不是吧。
　　 環(huán)要去總場給食堂買米油，兩輛馬車早就等在外面的場子里。車上六頭壯牛已經(jīng)套好，車把式李二褲子捻著鞭梢頭站在那等著，樹芳大哥也已準備就緒，他們是全隊最好的把式。
　　 環(huán)與他們相逢在二十郎當歲，幾近一輩子。二褲子現(xiàn)時己經(jīng)不在人世，樹芳大哥也己八十有余，也老了。
　　 天空一片湛蘭，兩輛大車在食堂大屋前拐過來彎。只聽一聲鞭響，車徑直朝大賂的上坡爬去。環(huán)心里惦記要去總場辦好幾件重要的事情，坐在車的右前沿沒多說話，平時都是喜笑顏開的。
　　 晃很聰明，身強力壯。而且很早就經(jīng)受過在外打零工的煅練，社會上不差，能應付。當然，一個人一些個性大部分是隨父母那里得來，根深蒂固，無法改變。
　　 時代所限，也是命里注定，晃那時卻顯示出了他差的一面。雖貴為老師講學一流，從小學講到中學講到高中仍一流，晃卻拿著比所有老師都要少的工資24元。因為他只是個代課老師待遇，
　　 可以說他的一切，往往完全是要靠硬功夫硬闖才得到，苦上加苦。也就是說，他缺乏那種所謂的“人緣”。
　　 這一點也體現(xiàn)在他們幾兄弟身上，照說，這是很可怕的。萬幸，他們聰明能干，因此又能走了出來。他們父親也是這樣，當然，敗病依然在。
　　 晃當老師與農(nóng)工也沒什么兩樣，除去工作干凈體面，在有些地方，晃甚至還不如農(nóng)工。環(huán)當事務長時就拿到28元之多，生產(chǎn)隊里班長、記工員，不說書記隊長，也比他拿得多，至于晃務農(nóng)時期就不用提了。
　　 個人微不足道，一個人有時光憑力氣是勝不過兩個人的。兩個弱者，比如環(huán)二口加在一起就是強者一方了，這是晃非常忽視的一面。
　　 晃的這種僅能保住自己，收入微薄，有時，也只是一月多出二元、三元，至多五塊、十塊的，連零花都不夠的窘境。僅此而已。
　　 不說是兄弟，環(huán)根本不用動他晃的歪腦筋，什么“心懷叵測”！那時候不比現(xiàn)在，晃充其量只不過是個聰明的窮光蛋。再說，兄弟又能“叵測”個什么呢？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猴馬荒年，一生之中，晃有過幾次重大失策。當時如果不是環(huán)的鼎力相助，恐怕他的今天，早就不是他的今天了。
　　 看高自己不好，這要讓別人去說。瑤池，空中樓閣固然好，其實不如平地－間，用不完的鈔票只不過廢紙一堆。
　　 “心懷叵測”有“請君入甕”的意思！晃也許不知道，兄弟之間，雖多年過去，但這是一句很重很傷人到心的言詞。當然，環(huán)想聽到一句解釋。
　　 這種認識和看法也許會有出入，環(huán)覺得只有承認這一點，兄弟就好處了，做人還是要正直做人，無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