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路口香煙(隨筆)
由于手頭食糧(此食糧非錢財,非飯菜,非飲品,實為香煙,意為精神食糧,我常常這樣稱呼)已近斷貨狀態(tài)。作為年紀(jì)剛?cè)鲱^,但煙齡已逾至少十年的我,在望著唯一的一盒香煙里竟只剩下僅有的五六根時,自然不能躺在寢室的床上無動于衷,明天早上五點多還要上班呢,這五六根香煙顯然遠遠不夠一個十二個小時的班長的消耗量,更別說一整天的消耗量了。我每天的吸煙量至少得一盒,這得虧是在幼兒園上班,平常在寢室,在園區(qū)里是不允許吸煙的,這才憋屈著抽,這要在家撲克麻將、歌廳飯店等場合,差不多得兩盒吧。
“可千萬別突然間斷貨了呀!”,我心里面想著,好不惶恐,好不慌張,心想著倘若嘴里面一下子沒了嘗苦夢甜的味道,口鼻路途中又沒有了煙氣的流通,定是會非常之不習(xí)慣。我曾經(jīng)數(shù)以十次百次的戒煙經(jīng)歷告訴了我一個道理,香煙這東西要不就壓根不抽,既然抽了,就千萬別盲目地戒,因為相比較所謂的健康,維持某種足以令自己的身心感到愉悅、舒服、滿足的嗜好或習(xí)慣更為重要,純粹的健康往往象征著壓抑,隨心的嗜好往往代表著痛快,我不曉得別人會怎么選,反正讓我選的話,我一定會選擇痛快,哪怕它并不如醫(yī)學(xué)或科學(xué)印證下的健康。
到附近超市買煙,勢在必行。自不必在意秋風(fēng)的冷,更不必關(guān)心秋霜的寒,仍半袖穿結(jié)的我一邊嘴里叼著香煙,一邊目光直視地望向遠處熟悉的超市走著,直到猛然間被陣陣尖銳的汽車鳴笛聲驚到。
“啥情況?”
我自言自語著,這才曉得原來我的腦袋和眼睛是可以來回移動的,并非如廉價玩具似的只有一個方向。一時間,我看到了在我左手邊距離我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停著一輛我也不曉得什么牌子的私家車,一直打著轉(zhuǎn)向燈,車頭既兇狠又無奈地瞪著我。
“怎么了?”我茫然地問。
我見私家車司機怒氣沖沖開門下車,沖我氣急敗壞地說道,“我說,你尋思啥呢,這可是十字路口,綠燈,你也闖啊,我差點兒沒撞到你,訛人啊,你這是?!?br />
“不是,大哥,你聽我說,我沒想訛人,我要想訛人的話,我直接趴下好不好。我就是最近腦子有點兒懵,不知道尋思什么呢。”我忙解釋說。
“好了,好了,我還有急事兒呢,別一會兒趕上晚高峰可就耽誤事兒了。你趕緊讓開,我還得趕路呢?!彼緳C師傅稍微緩和了些脾氣,說。
“哦,我知道了,對不住了啊,老哥,對不起?!蔽疑畋砬敢獾刭r禮道歉,并立即讓開,見左右兩邊已是紅燈,這才沖到路對面,從而也離熟悉的超市更近了一些。
待我來到超市門口,卻反而不著急進超市買煙了。我不禁回想起適才所發(fā)生的事,可能是我一門心思只想著趕到超市買煙,渾忘了這里是個十字路口,渾忘了我正打算去往對面時正值兩邊車道為綠燈,這才險些以我一己之軀構(gòu)成一起車禍現(xiàn)場,而我顯然是最倒霉的那個受害者,不僅沒有理,而且還極有可能肉身破碎,魂斷異鄉(xiāng)。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可供我還原剛剛的經(jīng)過,我想一定比我寫出來的更為震撼,更為驚心動魄。
我萬分感謝那個司機師傅的以人為本,同時也萬分感謝中國法律的以人為本,這要是在新加坡,行人若不按照交通法規(guī)行事,隨意亂行亂穿,一個撞死白撞的規(guī)定,怕是司機再不會以人為本了,畢竟省去了訛與罰與道德批判的三重重壓,大可以按照交通法規(guī)行事,只要有證駕駛,不酒駕,不超載,不超速,無論違規(guī)行人受多么重的傷,甚至是被撞死了,違規(guī)行人也是全責(zé)。
我曾不止一次大為欣賞新加坡的這條交通法規(guī),總覺得只有以真正冷血無情的法律法規(guī)為準(zhǔn)繩才能杜絕一些人情上的黑暗與詭譎。可不成想,我這一次竟然被中國的交通法規(guī)給救了,恰如司機師傅口中所氣,定是他怕我訛他,才不得已救下我的。
哎,有些事情就是這么難以說清,難以理清,且根本斷不出孰好孰壞,尤其是法與情之間的感情。
不過有一句說一句,我得承認(rèn),我似乎變得比以前遲鈍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以前的我也是蠻機靈的,雖不敢說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起碼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呆滯木訥,目光渙散,無精打采,眼睛只會向一個方向看,儼然一個廉價玩具機器人。究其原因,我認(rèn)為是長時間干保安工作導(dǎo)致的,安逸、平庸的工作性質(zhì),工作責(zé)任,讓自己的眼睛只管盯住大門便可,其它的則完全不必去考慮,什么眼力見兒啊,什么眼色啊,統(tǒng)統(tǒng)沒了,因為不用管,因為學(xué)了,懂了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身份,提升自己的影響或收入,上班看門,下班休息,才是最舒服,最要緊的。久而久之,眼睛的作用就會變得越來越小,甚至連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都看不見了。
我管自己的這種忘我境界稱作渾渾噩噩、糊里糊涂,仿佛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時代,脫離了社會,除了每天看到一些更換衣著的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其它的什么都沒變過,規(guī)定還是那樣的規(guī)定,生活還是那樣的生活,名義上的保安,實際上從性質(zhì)上看,更像是個守墓人。
難怪班長老韓每每趁著酒意便要講出“這保安工作要是再干下去,人都干傻了”的話。之前我非但不以為然,反而認(rèn)為他的話未免有點兒扯,有點兒夸張,聽上去像是對保安這份工作的排斥,對卑微工資的控訴。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我習(xí)慣了目光直視某一個點,卻險些釀成慘劇之后,我才確信老韓的話并沒有錯。
想到這里,我也該去買煙了,低價的香煙必須成條買,因為煙癮大,因為成條買便宜,更因為我已習(xí)慣了近乎一勞永逸的懶惰,一個禮拜去超市買一次香煙,總好過天天去超市買煙,那樣不僅麻煩,還極容易被超市里的其它物品吸引眼球,徒增花銷。
在我滿意地從超市出來,再次面對令我印象極其深刻的那個十字路口,我再不敢目光直視于某一處,某一點了。我怕,怕某個司機師傅真的恨透了我這種人,猛一腳油門讓我徹底進入人情上的黑暗,忘卻精神上的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