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人生百態(tài)】父親(散文)
今年中秋節(jié),父親再次拒絕我們回家,那一刻,心如同被一塊大石頭狠狠地壓了下來,喘不上氣。中秋節(jié),也是父親的生日。每年這天,我和妹妹都會早早地安排好回家的時間,想要陪父親過生日。父親拒絕了,電話那頭,父親拒絕得非常果斷。這是父親第二次這樣,以至于,我們開著車出城了,然后又繞回城,整整耽擱了兩個多小時。因?yàn)槭枪?jié)日,出城進(jìn)城都堵得厲害?,F(xiàn)代的生活和工作,其實(shí)都很累。無人可以依靠的我們,靠著一雙手在這個城市的夾縫中生存著。每個月有著三、四天的休息時間已經(jīng)是忙碌中的一份幸福了。
今晚的月亮,沒有記憶中的明亮,月亮周圍有著一層薄薄的光暈,像是模糊的記憶與久違得難以靠近的溫暖。遠(yuǎn)處,是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輝煌。明黃的燈光,一點(diǎn)點(diǎn)刺痛著心中泛起的疼,無法呼吸。我圍坐在路邊的燒烤攤,一眼看去,路邊柳枝的葉,似乎沾染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一層層沒入心湖,在我心底泛起了漣漪。隱忍的淚水,最終還是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抬起頭,想讓眼淚流回眼眶,讓疼痛再次回流進(jìn)心底。
其實(shí),我是可以理解父親的。家,那個留在小小村莊的家,早已經(jīng)千瘡百孔,搖搖欲墜。這些年,他固執(zhí)地堅(jiān)守著,固執(zhí)地不曾離開,只是為了給我們留一個家。父親有父親的固執(zhí),我們回家,對于他來說,只是短暫溫暖后更深的自責(zé)。這些年,父親用冷漠織成了一套堅(jiān)硬的鎧甲,防止別人靠近,也刺傷了自己。作為兒女,一方面,理解父親,心疼著父親;另一方面也深深地?zé)o能為力。我們沒有成長為展翅飛翔的鳳凰,沒能讓父親揚(yáng)眉吐氣,甚至,沒能為他提供一處好的居住環(huán)境,沒有一粥一飯的陪伴,沒有風(fēng)晴雨雪的問候,除了默默地想起與牽掛,除了內(nèi)疚,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父親常年在縣城跑摩托,大街小巷,嚴(yán)寒酷暑,從無間斷。州城的我,每每看見停在路口等人的摩托車師傅就會想起我的父親。黝黑的皮膚,一頂摩托車帽,一輛摩托車,看見我的目光看過來,摩托車師傅就會一臉和笑地問,去哪兒?夏天,整座城市如同在火爐里炙烤著,火熱的氣息透過地表直往上冒??諝庵卸际侵藷岬臍庀?,而那時候,父親還在烈日下的路口等待;冬天,跑摩托的父親是否穿得暖一些,那樣寒冷的風(fēng)就不會那么的刺骨。我的牽掛一直都在。下雨的日子,牽掛就是那場雨。雨時常說來就來,任性而急躁。每當(dāng)這時,我總會想,父親在哪里?有帶傘沒有?有沒有避雨的地方?
這天,父親打來電話,說縣里扶貧的準(zhǔn)備幫家里把屋子稍微修整一下,讓自來水可以到屋,把門前的那條小路抹上一層水泥。言語間,聽得出父親很開心。
中午,陽光正好。秋日的暖陽,透過城市的高樓,層層疊疊從窗戶向我一點(diǎn)點(diǎn)投射而來。電話響起,電話那頭是一位女性的聲音,她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然后說起了我的父親。她說,她是縣里的,今天自來水到家了,看到自來水到家的那一刻,我的父親像孩子一樣哭了,高興的、激動地哭了。那一刻,我的心如同重?fù)粢话?。這些年,我們將父親留在了家里,父親從來不說他要什么,我們帶回家的東西也一直被父親拒絕著,以至于,漸漸地我們就忘記再問了。問他,需要什么,問一問,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他用孤獨(dú)筑起了一座城,在城里,默默地勞作著。寒來暑往,過著他一個人的春夏秋冬。電話那頭說,父親是個要強(qiáng)的人,村里的政策他也不曾去爭取過。那個人說,讓我們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父親。忽然間,很恨自己的無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從來不去為他想太多……
晚上回到家,我給父親打了電話。接通的那一刻,父親很開心。我問了家里的情況,今晚,父親說了很多,這大概是這近十年來,父親與我說的最長的時間。他說,自來水到家了。他說,家里沒水的那些日子,得到魚泉打水。屋前那戶姓邱的人家,故意將路毀了,他不得不繞過竹林去挑水。這些是往日他從來不曾提起的,聽他說,我的淚就忍不住嘩嘩地流著。我一直相信,未來會越來越好,等父親老了再接他到城里,享福。可是,沒有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呢?冷暖不知,甚至,他是否生病了,是否也有委屈,我都不知道。村里的人,我是知道的。年少的時光,那些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日子,能夠生出善意的手予以援助的少,多的只是家長里短的閑言碎語。我都知道,父親也知道。正是這份明了,所以,這些年,父親固執(zhí)地在這個地方扎根,不愿離開。
我的眼淚沒有讓父親察覺,我只是安慰著父親,有著一種苦盡甘來的味道,還有著一份深深的自責(zé)。父親說,沒事兒,心地好的最終會有好報(bào)的。你看,咱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是幸福。是的,錢不用多少,夠花就好。重要的是,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父親說,你們總是說回來,回來做啥?你們工作也累,急急忙忙地回來,又得往城里趕,耽擱時間。你說,我做一天,也可以多給你倆姐妹存點(diǎn)。
上星期五,我回了縣城一趟,考駕照?;厝デ?,跟父親說了。他說,你忙,沒時間就不用回來了。練車的時間,確實(shí)忙的沒有多余的時間。休息的時候,心頭有著千千結(jié),但我仍然是一臉歡笑。無人洞察到我內(nèi)心的波瀾,我沒有回家,沒有給父親電話。隔著河堤,隔著公路,隔著房屋,看著家的方向,遠(yuǎn)遠(yuǎn)地問候著。學(xué)車的朋友說,我是一朵向陽的花兒。因?yàn)楹臀蚁嗵幍娜?,可以感受到我的?xì)膩,善意與溫暖。成長中,我一直希望,我可以活得自由、快樂、無拘無束,可以做那一朵向陽的花兒,心有陽光,處處溫暖。家,就在不遠(yuǎn)的遠(yuǎn)方,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我的問候卻梗在了喉頭。
兒時,父親就是我心中的那座山,我在山腳仰望著。如今的我,遠(yuǎn)離了父親,在另一座城市生活,扎根,有著太多的身不由己。父親和故鄉(xiāng)的老屋一起沉默著,今夜,我在不遠(yuǎn)的縣城,聽著雨水敲打著出租屋鋁制的遮雨板,一聲一聲,敲打著我的心。天黑了,冬夜寒冷,父親,你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