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誰是敬老院里的賊(小說)
“你們聽說沒有?老姥爺住院了?”
一大早上,劉秀娟把這個震人的消息發(fā)在了她的家族群里。
“咋的了?老姥爺?”
第一個搭腔的是劉秀娟的二姐劉秀英。她天天起得特別早,開了個配件商店,每天起早忙到天黑,尤其是在這個快秋收的季節(jié)。
“錢丟了,這輩子大伙給的那幾個錢全丟了。一下子吐血了,一股急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br />
劉秀娟回了一句。
“多少錢?誰他媽的那么缺德。偷那么大歲數(shù)孤老爺子的錢?不怕出門撞車上?”
小弟劉運偉氣得就差沒罵娘了。
“八千,一輩子的積蓄?!?br />
劉秀娟知道的多一些,她是第一個接到通知的。
他們嘴里的老姥爺名叫張國慶,在市里一家敬老院住,剛剛過完八十八歲生日沒幾天,過生日那天,劉秀娟、劉秀英、劉運偉還有大姐劉秀華都去了。錢是錢,東西是東西,劉運偉還特意花三百多塊錢,在市里一家很有名氣的蛋糕店訂了一個大蛋糕。
“買這些干啥?浪費?!?br />
張國慶嘴上這么說,心里甭提多高興了,樂得滿臉的核桃紋都開了。這么多年,在他身邊的這個侄女從沒忘了他的生日。今年是她身體不太好,不然一定會和這些孩子們一塊來的。
張國慶一輩子沒結(jié)婚,沒兒沒女的他在三十二歲就上了敬老院。那年他哥哥沒了,剩下個寡婦嫂子領(lǐng)著一大幫兒女。他長得又小又矮,從小沒出過苦力,農(nóng)活也不太會干,所以選擇了去敬老院,既可以吃飽飯,又不用出田抱壟。
張國慶當(dāng)初住的那所敬老院是座落在一個山溝里,四面除了山就是山,這里的山不是那種石頭山,是土包子山,此起彼伏的一山連著一山。到了春天,山上的土地可以耕種玉米、大豆、高粱。雨水少的年頭,莊稼長得又干又黃,到了秋天想多打幾斤糧食都難。雨水大時,莊稼長勢會好一些,可是如果來了幾場大暴雨就會引發(fā)山洪從山坡上沖下來,莊稼都會受到?jīng)_擊,倒成一片,有的還會連根拔出來,敬老院也會受到威脅。農(nóng)民的日子靠天吃飯,種在地上收在天上。
敬老院的房子是磚掛面的一大排房子,房頂是用石棉瓦鋪上的。共有十多個房間,除了做飯的伙房。每個房間里住三到四個人。院子里有菜園子,還有兩個豬舍。有勞動能力的人得鋤地種菜,每人分幾條壟地,敬老院負(fù)責(zé)種上,讓他們鋤草,還專門有人負(fù)責(zé)養(yǎng)豬,每年過年過節(jié)都要殺豬。平時吃得也比種地的農(nóng)民強,一天三頓除了白面就是精米飯,頓頓菜里都飄著肉腥。
張國慶雖說是沒兒沒女,可他有四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們都在大城市住,哥哥沒了后,侄子、侄女都對他十分照顧。所以說他在敬老院就是掛了個名,占了個位,幾乎年年奔走在佳木斯、鶴崗、珠海等各城市之間,不是到這個姐姐家住上幾個月,就是到那個外甥家、侄子家住上一兩個月的。
其中劉運偉家是他常去的。第一,劉運偉的媽媽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最喜歡的侄女。二是他所在的敬老院離劉運偉家最近,一個公社,只有七八里路。沒事時他溜溜達達就去了,到了那,有時候吃上了頓中午飯就返回趕,有時候在侄女和侄女婿的強留下會住上個三五天。他其實是愿意來這兒,可不愿意在這住。那時劉運偉還很小,家里十分的困難,他身前有三個姐姐,父母就是普通的農(nóng)民,除了種地那點收入外,沒有什么生活上的來源。不管家里來什么人也不會吃上一頓好的飯菜,頂多就是把白萊燉土豆了改成了白菜燉粉條子,外加上一個雞蛋醬。那年頭的敬老院吃喝都要比劉運偉家吃喝好。
有一年劉運偉家所在的村子上義務(wù)工,去很遠的松花江修國堤。張國慶趕上了,不管全家人怎么勸,就是不聽,拿起了鍬和筐和劉運偉的父親,坐上大隊派來的車去了松花江上壕段,一去就是十來天。為此劉運偉的父母及全家老少都忘不了張國慶的恩情,對他幾十年如一日的,每年過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春節(jié)及他的生日,都會去敬老院看他。
張國慶也為此引以為豪,常常把劉氏兄弟姐妹拿來的東西分給敬老院里的老人們吃,一是東西太多,自己真吃不了。二是顯擺一下,看你們這些有兒有女的,還不如我這老光棍呢!
隨著國家的富強,農(nóng)村敬老院基本歸入了城市,張國慶搬進了政府為孤寡老人蓋的二層小洋樓里。年紀(jì)大了的他也不愛東奔四跑的了,話又說回來了,幾個姐姐相繼去逝了。外甥家過得都很好,對他也不錯。可畢竟隔層肚皮隔層山。別看張國慶人長的矮,說話楞,可不傻,這個道理他懂。
張國慶其實這個名字是他的大號,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他還有這么個像樣的名字,從小和他玩到大的人都知道他叫狗剩子。
張國慶生下來就又小又瘦的,成天賴賴巴巴總生病,差點死了,后來他爹給他起了個小名狗剩。
“老姥爺!現(xiàn)在生活好了,你是我們的長輩,孝敬你是應(yīng)該的。讓你去我們那過,你也不來。”
“就是的,老姥爺,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一有空就會過來看你,年年來給你上壽?!?br />
“老姥爺!我們走了。哪天有空再來看你。”
每年,劉運偉都會提前打電話,告訴張國慶過生日那天他會去敬老院接他去他家過,可張國慶是百般地不干。
“不去!你家樓的地板太干凈了,我去了不敢走道,千萬別來接我,不去!”
劉運偉沒辦法也只好順了他的意,在他生日前一天,就和幾位姐姐聯(lián)系上了,第二天一起去敬老院。
劉運偉和姐姐們把東西規(guī)攏了一下,起身走出了敬老院。
”回去吧!老姥爺!"
“老姥爺!哪天我們有空還會來看你的,快回去吧!”
姐弟幾個紛紛和依然站在大門口望著他們的張國慶揮了揮手。他們每天都很忙,各人有各人的工作要干。每個人都有一個家庭要為之奮斗。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分別不到十天,當(dāng)他們再次見到張國慶時,他已不醒人事,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偶而醒來嘴里含糊不清地吐著幾個字:“錢……我的錢……八千塊……”說完干癟的嘴唇抽動幾下,無神的眼睛又閉上了。
“負(fù)責(zé)人呢?敬老院的院長呢?這個事情他們必須負(fù)責(zé)。錢丟了是小,這好好的人要有個好歹,咱得找地方說道說道去?!?br />
劉運偉心想,正好聽說這兩天中央紀(jì)檢委要來,如果院長交代不清,我就去找紀(jì)檢委。
“咱有理說理,敬老院必須給個合理的解釋。不要在這吵吵,這是醫(yī)院?!?br />
大姐劉秀華,見弟弟眼睛瞪挺大,嗓門也挺高,怕他再鬧出什么事來,本來有理的事情也會變的沒理了。當(dāng)今社會是法制與文明共存的,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沒弄清,自己最好先別亂了方寸。
“馬上聯(lián)系院長,這事看著不大,幾千塊錢的事。可它關(guān)系著一個老人的命,在別人眼里,這幾千塊錢也就是一個月的工資。甚至是有錢人的一頓飯,可對一個沒有收入來源的老人來說,比他的命都重要,雖然他不知道怎么去花它??蓳碛兴撬臋?quán)力,那是親人們給他的,那里包含了關(guān)愛和親情。必須找回來。”
張國慶的侄子家的大姑娘、大姑爺都是教師,聽到了信也從外地請假趕到了醫(yī)院。
“這有文化的人兒說出的話就不一樣!”
劉秀英搭來個腔。
“這件事必須得有人給個交代。大姐說的對,我已經(jīng)給敬老院的院長打了幾遍的電話,就是沒人接,如果電話再打不通,我就直接上敬老院找他。我就不信那個邪了,難道為了這事怕?lián)?zé)任,他還跑了不成?”
劉運偉此時已打過不止一遍的電話給敬老院的院長,可始終是個女人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后再撥!”
“你們在這兒看著點老姥爺,我去敬老院找人去。一會鶴崗的老舅和佳木斯的斌子大舅就到了,明天珠海的亞光大舅也到,咱這坐地戶必須得給人家有個交代?!?br />
劉運偉性子急,放下這些話起身就往外走。他說的這個幾個人一個是張國慶的親侄子還有兩個外甥。
“等一下,我和你去吧。你這火毛脾氣可別惹出點啥事來,到給大伙添亂?!?br />
大姐劉秀華怕弟弟一個人去敬老院不放心,她跟了出來。
醫(yī)院到敬老院要橫穿過一條馬路,還要直行過一條繁華的長街,然后拐上一條通往街邊的路,開車大概需要四十分鐘左右。
“我要找院長!我是張國慶的家人。想來問問,敬老院怎么負(fù)責(zé)照顧老人的?”
劉運偉把車開進了敬老院的院子里,停在了正門的左側(cè),和劉秀華下了車,向四周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二層樓里,沒有一點聲音,院子里也是沒有了人影,只有院子中間那兩棵海棠樹上紅紅的海棠,伴著早已謝了果的那棵大李子樹隨著秋風(fēng)在東搖西擺地舞動著。
“你好!我是敬老院的副院長李斌。老院長最近身體不好,正在療養(yǎng)院修養(yǎng)。”
一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中年人見劉運偉和劉秀華面帶嚴(yán)肅敲門進來,忙放下了手中的電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李院長,你好!”
劉運偉強忍了一下心中的不悅,客氣地伸手和李斌握了握手。
“對不起!我做為敬老院的負(fù)責(zé)人,由衷地對發(fā)生在張國慶老人身上的事表示愧疚。院方正在竭力尋找拿張國慶老人錢的人。希望你們家屬能體諒一下,院長不在家,我會盡力把這件事情調(diào)查清楚。由于這兩天我正在著手調(diào)查此事,沒有時間去醫(yī)院看望老人,在此再說一聲,對不起!”
李斌沒等劉運偉開口,面上掛滿了虧欠和不安,還向劉運偉和劉秀華深深鞠了一個躬。
俗話說人怕見面,樹怕扒皮。殺人不過頭點地,做為敬老院的負(fù)責(zé)人能有這么謙卑和禮貌的態(tài)度,令劉運偉姐弟深深感動。
“對不起!我對我剛才的語氣請你原諒。做為張國慶老人的家屬,我可能在言語上有些過激?!?br />
劉運偉此時倒有些不好意了。
“沒關(guān)系!平心而論,如果我是張國慶老人的家屬,我也會如此的?!?br />
李斌給劉運偉和劉秀華各倒了一杯水。
“謝謝院長!”
劉運偉接過了杯子,一飲而盡。
“謝謝!”
劉秀華把杯子放回到了桌子上。
“正院長既然不在家,我們就不久留了。我們來的目的就是想問一下,敬老院應(yīng)該有監(jiān)控的,為什么查不到偷錢的賊?還有就是這個賊應(yīng)該就是住在敬老院的。我們需不需要報案,是否可以了讓警察介入一下?”
劉秀華沒讓弟弟說話,用眼神提示了他一下,讓他把剛張開的嘴又閉上了。她怕他說著說著話又不著聽了,她盡量把話說得婉轉(zhuǎn)一些。
“放心,老院長雖然不在,我會全權(quán)處理此事的。我正在調(diào)查,爭取盡快給張國慶老人一個交代的。希望先不要報警,如果警察介入會引起這里老人們的恐慌,也會給家屬們增加不必要的煩惱?!?br />
李斌眼神里充滿了擔(dān)心。
“那好吧!我們回去等消息……希望院方盡快找到這個賊,給張國慶老人一個交待,我們也可以心安。”
劉運偉原本來時的那股氣憤現(xiàn)在去了一多半。
“請你們放心,這件事我會盡快處理的。還有,我認(rèn)為如果是這里的老人拿的錢,不可以稱之為賊,或許這里有什么原因?他們都是一群善良的老人。”
李斌不想把“賊”這個字用在他敬老院的人身上。
”好吧,希望李院長盡快給我們回復(fù)。我還要提醒李院長,敬老院住的并不全是老人吧?”
劉運偉說完,和劉秀華推門走出了院長室。
站在敬老院大門口的李斌,目送著劉運偉的車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唉!”
李斌深深地嘆了口氣:“為什么敬老院會出現(xiàn)這種事?到底是誰拿走了張國慶的八千元錢?是外來人?還是敬老院里面的老人?管理員?食堂的人?還是打掃衛(wèi)生的?”劉運偉的提醒不無道理。可是從監(jiān)控上顯示,張國慶發(fā)現(xiàn)錢沒了的那天,沒有什么人進入他的房間,只有打掃衛(wèi)生的去了一次,拖擦完地馬上去了別的房間。也許張國慶的錢不是發(fā)現(xiàn)沒的那天丟的?是丟了幾天后才發(fā)現(xiàn)的?
李斌想到這,眼前一亮,決定回屋再翻看一下幾天前的監(jiān)控。一回身突然看見了一個人影一閃身不見了。
“趙大富?”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而且只是一閃而過,李斌一眼便認(rèn)得出。三年來的朝夕相處,這里的每一個老人他都十分熟悉。
“他啥時候回來的?”
李斌清楚地記得趙大富四天前回了他兒子家,這是他來敬老院八年期間第一次出門。
趙大富和張國慶是一個大隊的,八年前,在老伴去逝后兩個月,來到了敬老院。趙大富有四個閨女一個兒子。
兩個閨女嫁到了本村,另外兩個的婆家也不遠,一個公社的。趙大富和老伴單過有十五六年了,兒子乍結(jié)婚那幾年在一起過的。時間一長,家庭矛盾也逐漸出現(xiàn)。趙大富是個閑不住的人,成天沒閑著的時候。看不慣年輕人睡早覺,嫌兒媳婦不起早,不過日子,好吃懶做的。兒媳婦兒嫌他沒事找事凈瞎忙活,純是吃飽了撐的。一來二去,兩個人是天天見面沒個好臉,句句話里沒個好語聲,頓頓吃飯堵氣冒煙的。用他老伴的話他倆就是針尖碰到麥芒,一個不服一個的,成天他看她不順眼,她看他別扭的。老伴、兒子也是勸誰誰不聽,說誰誰不服的,沒辦法,只好分了家各過各的。四間大土房子把中間的門一堵,一人兩間,東西各另開了兩個門。雖然不在一個鍋里拎馬勺了,可還是天天見面,媳婦兒和婆婆面上還是過得去的,和趙大富連一句爸也懶得叫。后來為了把日子過起來,兒子長年出外打工,兒媳婦把家虎一樣的一個人領(lǐng)著孩子在家,種地、養(yǎng)豬、養(yǎng)雞鴨鵝、一有空閑寧可領(lǐng)著孩子上地干手工掙錢。趙大富兩口子從來不會幫兒媳婦兒帶一下孩子的。就這樣,在小兩口的努力下,幾年后他們自己蓋了四間大瓦房,搬出了趙大富家的四間墻皮掉得快露土坯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