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守】大令(散文)
大令者,妻子耳,稱呼靈感來自老蔣。老蔣頤指氣使,獨裁統(tǒng)治。但對夫人不錯,呼為達令。妻子亦行三,小名招娣,剛好借來一用。可惜我非梟雄,家中地位堪憂,逆鱗數(shù)次,皆被鎮(zhèn)壓。既然我做不成君臨家門,達令之名你也甭想用,遂偷工減料,呼為大令。
某天早上,大令說,兒子大了,說不定啥格辰光就領(lǐng)個姑娘回來,老家的房子,得裝修一下,免得豬圈似的,嚇跑未來兒媳婦。
我一聽,立馬叫好。大令卻皺著眉頭,一副憂愁模樣,幽幽說,問題是我回家,你一個人怎么生活?我把胸脯拍得山響說,你也太小看我了,老夫別的本事沒有,獨立生活,那是有一套。說不定比你在還滋潤呢。大令一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叱道:我就知道你腸子花了,巴不得我走,好快活逍遙。說,是不是心思思了?
我嚇一跳,知道自己有點得意忘形。臉上瞬間晴轉(zhuǎn)多云,生出戀戀不舍。分辨道,我是說說而已,你真回去,我肯定活成三毛流浪記,不要回不要回。大令白我一眼:臭話說前面,我一走,你覺得解放了,膽敢目灼灼似賊,小心你的皮。我伸頭過去說,你瞧清楚,我臉無四兩肉,核桃仁一枚,頭發(fā)都快集體下崗了,出土文物似的。我這樣的,誰要?只有你還當寶貝疙瘩!大令一指頭點歪我的腦袋:別嘻皮笑臉的,嚴肅點。
送走大令,回房間就泡了壺鐵觀音,敲出一顆煙點了,雙肩一縮,吸了一口,鼻孔中瞬間竄出兩縷煙柱。然后喝一口茶,吸一口煙,美美倚在沙發(fā)上,將腿架起來擱茶幾上,腳尖兒狗尾巴似一搖一擺,哼起了歌曲: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
本人天性寡淡,世俗之事愛之不多。喝酒臉紅;唱K怕吵;泡溫泉怕蛻皮;打麻將頸椎痛。至于嫖賭,更是有賊心沒賊膽,一則家中有虎,河?xùn)|一獅吼,膽氣盡墨。二則袋中剩銀寥寥無幾,堪與葛優(yōu)大爺頭發(fā)媲美。唯一愛好是抽煙,業(yè)余寫些狗屁不通文章,兩者皆屬自娛自樂??上Р艢庥邢?,寫字如前列腺阻塞,半天尿不出一滴。唯有支煙在手,方才略有靈感,仿佛患者服了前列康,一泄如注。日久便生依賴,只要一寫字,煙便似軍隊出征,糧草先行,早早置在案頭。
由于嗜煙,我患了喉炎,天氣稍一變化,咳嗽就如影隨形,一天到晚敲鑼而行,痰如黑色的玻璃珠,吐地上骨碌亂滾。大令從健康高度勸起,直至搬出子孫后代。奈何惡習(xí)難改,口上應(yīng)允,背身仍是老方一帖。大令怒,見煙如喜兒見到黃世仁,咬牙切齒。為免開戰(zhàn)端,只好轉(zhuǎn)入地下,絞盡腦汁規(guī)避:吸時開窗,打開風(fēng)扇空調(diào),灑香水噴空氣清新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百嗅無味。但大令一進房,鼻子大象似掀掀,吸一口氣,就知我吸了煙,更絕是吸幾支都能嗅出。我大為嘆服,這女人的鼻子,比警犬靈??!幾番較量下來,我全線潰敗。只好將陣地轉(zhuǎn)移至樓梯間,如孤雁停泊窗前,小豬嘬奶似的翹嘴吸煙。經(jīng)過的鄰居便眼神曖昧,笑中內(nèi)容豐富。常有男人被他老婆暗戳一指,向我努努嘴,潛臺詞很明白,是正告她丈夫,如再吸煙,我的下場是他們未來。示群日久,實在受不了這等揶揄,方才轉(zhuǎn)至陽臺。陽臺空闊,煙味積不住。夏天尚好,涼風(fēng)送爽,還有意外之喜,偶見美人驚鴻一瞥,既享口福,又享眼福。冬天就慘了,常支煙未盡,就凍得身如篩糠,眼淚鼻涕齊齊磅礴。
大令除了限制我吸煙,還管洗澡。規(guī)定是一天一沐浴,上不封頂。夏天還有理,汗出如漿,清水沖去污垢,還我一身輕松。冬天就顯得浪費了。試想,寒冬臘月的,哪有半星汗珠子?還要求天天洗呀洗的,搞的啥名堂哉?皮膚又不是胃,一天不飲水渴得慌。再說,辛苦一天,累如稀泥,回家不好好休息,將大好時光浪費在沐浴上,還凍出一身雞皮疙瘩,真是狗屁規(guī)定,虧本到姥姥家了。但正面沖突定非上策,只好陽奉陰違,以濕身為界,蓮蓬頭上下左右一掃,澡役即畢?;蛘叽蜷_水龍頭,水聲嘩嘩,我快速換了內(nèi)衣,點水擦擦臉和頭發(fā),大功告成。大令常常疑惑問:這么快,你洗過澡了?我即刻將濕發(fā)伸過去,理直氣壯說,洗了,看,頭發(fā)都濕了。大令白我一眼:你是貓???爪子抹抹就是洗臉。
自然,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次澡后,大令笑咪咪問我,你脖子是準備開荒種地嗎?想種麥子還是番薯?我莫名其妙,這脖子能開墾么?還要留著扛腦袋呢。大令一聲嬌叱:不種地你留泥干什么?我暗叫一聲不好,跑回衛(wèi)生間一照鏡,果然,長頸鹿般瘦脖子上,一塊短命的黃泥巴赫然高臥,作呲牙咧嘴狀。
如今,吼獅回家,天高皇帝遠,四海升平,八方寧靖。咱想洗澡就洗澡,不想洗澡就不洗;想睡懶覺就睡到日上三竿;想吸煙就吞云吐霧,想吸幾支就吸幾支,去你的樓梯間和陽臺。拜拜啰!??﹪颠藛埽瑔紊砭褪呛?。
快活的日子過得也快,轉(zhuǎn)眼就去了一月,大令打來電話查崗,問我過得如何?有沒有吃飯?我倚在沙發(fā)上吞云吐霧,間或還咯嘣咯嘣嚼點兒蘭花豆,悠悠道,很好很好,你慢慢裝修,二個月不夠就三個月,三個月不夠就半年,裝漂亮點。達令哼哼問:不想我回去?我忙道,不是不是,你不是要裝修嗎,這可是千秋大業(yè),馬虎不得。大令“切”一聲罵道:你個沒良心的,有你哭的時候。放下電話,我笑起來,心說,哭什么哭?巴不得你晚回來,這日子多愜意?。?br />
當然,愜意中也有煩惱,最大煩惱是衣食。我素來信奉大黿不動活千年,休息時埋在沙發(fā)上,除了眼珠偶轉(zhuǎn),其余配件石化。大令曾譏我是樹獺轉(zhuǎn)世。從前一切皆她打理,伸手穿衣,光鮮出門;張口吃飯,鼓腹乃止。如今洗衣服只好自己勞動,泡上水,嘰咕嘰咕擠出洗衣液,三只手指拈住衣領(lǐng),水中左一旋右一旋,上下一沉浮,即出水晾掛。干后驚見袖口污漬,尚鮮艷盛開。人說見水三分凈,我懷疑說此話的也是懶坯,根本沒有洗衣經(jīng)驗。臟衣積多了,就請洗衣機代勞,省心是省心,但洗衣機也是傻大個,只會使狠力,挺括一件白襯衫,經(jīng)它一搗鼓,皺巴巴成爛菜葉不說,還揩牛仔褲的色,氣得我直罵娘。吃飯雖有食堂和飯店,但愛吃之物匱乏,幾天尚可,時間一久,嘴里淡出鳥來。買來一堆零食解饞,卻愈吃愈饞,肚子癟下去,屁股沒了肉,褲子套上去蕩來蕩去,穿了裙子一般。上稱一約,指針刷地下到六十千克,驚出我一臉疑惑。
那天一大早,手機響起,是老客戶約我去喝茶。打開衣柜,原來軍訓(xùn)似整齊掛著的衣服沒了。心想糟糕,這些日子換得勤了,已將所有穿臟,換下的又尚未清洗。無奈想去臟衣服中挑件來救急,不料挑來挑去,無一件可穿,不是汗味大,就是領(lǐng)袖臟了,矮子中挑高佬,撿出一件,咬咬牙套上。走在路上,如芒刺在背,不是脖子癢,就是腰間刺,見路人神色,似乎盡是嘲笑。一頓早茶,喝得很是慚愧。老客戶問:和夫人吵架了?我說沒有?!鞘腔丶伊??我心中一奇怪:你怎么知道?老客戶笑瞇瞇說,看你衣服頭發(fā),就知道失了黨的領(lǐng)導(dǎo)。我驚詫,想勿到這小子眼睛綠豆大,眼光倒毒,這樣也看得出?趁上衛(wèi)生間辰光,對著鏡子審視,這才看出端倪。本來蓬松潤滑的頭發(fā),今兒成一堆亂草,一綹一綹水淹過似東倒西歪,鬢發(fā)卻飛起,如蜻蜓展翅,最顯眼的是腮幫子,原來豐滿方正,如今仿佛被木匠一斧子劈去一塊,尖如錐子,穿上線,都可當針使了。我白了眼鏡中狗都嫌的形象,心中一動,念起大令好來。
回來打電話給大令,破天荒問她歸期。大令默一默問:怎么啦,鬧饑荒了?我說不是,有點兒不舒服。大令一聽,急起來問:是不是被子太薄,凍出感冒了?早叫你換厚的,不聽,怎么樣,報應(yīng)來了吧。我忙說,不是被子薄,是肚中沒油水,罷工了。大令咭咭笑,你不是天天有應(yīng)酬,吃大餐,還會缺油水?我說飯店里的東西,吃幾頓可以,長吃就是垃圾了,那比得上你煮的食物養(yǎng)人。大令母雞下蛋似咯咯笑著說,你才知道呀?
我知道這勺麻油澆對了地方,趕緊問什么時候回來。大令沉吟著說,至少還得兩個月。我一聽,忍不住叫了一聲媽吔!
夫妻相處正是如此,嫌棄著,也牽掛著。嫌棄是假,牽掛是真。
生活的樂趣皆在斗智斗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