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陽臺前面的風景(散文)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坐在家里的陽臺上讀書,因為是農村,所以沒有更高的樓房攔住漫灑而下的陽光,照在身上,會很舒服,萬物也很溫暖,仿佛自身彌散出了一種柔和的情緒。
房子坐北朝南,陽臺的正前方是東南方位,清晨的時候,左側的太陽送來飽滿的光,明亮又溫和,像她和我說話時的笑靨,我非常喜歡!
讀書疲倦的時候,抬起目光望望遠處。連綿的小丘陵、蓊郁的樹木、蜿蜒的河流、柔嫩的青草,白墻配著藍色琉璃瓦或者紅色的琉璃瓦,給人恬淡而幽靜的感覺。一條柏油路兩側是玉蘭花和女貞子,玉蘭花開得像白色燈盞,已經點亮了;女貞子修剪得整整齊齊,一點都不嘈雜。時而有汽車開過,急速遠去,再看時,只剩了幾個黑點。到了夜晚路燈逐次亮起,一直延伸到遠處,像一條發(fā)亮的柔軟的絲帶——這是前幾年裝好的,若是我小時候,入夜就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近一點則是青青的田野,五六月份禾苗只生得齊膝高,風吹時禾苗泛起了波浪,一起一伏,煞是好看。七八月間,稻子金黃,谷穗沉甸甸地墜著,麻雀不時在稻田里起落,如果有風,稻稻翻涌,一只只彈跳的麻雀猶如一尾尾躍出水面的魚兒,充滿生機。九月十月間,天氣變得涼爽了,天高云淡,其實天不止是顯得高,也格外的藍了;云則稀薄了一些,很容易被風吹散,一絲絲,一縷縷地黏在天幕,蠶絲一般。再往后,則一天天降溫,寒風一起,四野荒涼,農人早收拾干凈了農活,進屋享起了清福,田野里只有一些麻雀在撲棱著翅膀,哆哆嗦嗦地抵抗著嚴冬。一年的時間很快,好像看著看著就過完了;一生的時間大概也是這樣吧,好像過著過著就走了很長一段——連惆悵的時間都不夠了。
再往陽臺這邊來,是組里的池塘,我記得小時候水面清澈,池岸生長著幾棵楊柳,還有兩棵柚子樹和一棵棗樹,棗子熟了時我們小孩就圍著它團團轉了,一個個眼巴巴地望著紅棗咽口水。膽大的孩子靈活的像猴子,唰唰唰地就爬到了樹上,手一探,一擰,棗子就落入手中。他盡揀那又大又紅的棗子摘,只把我們看得眼饞極了,不停哀求他扔點給我們吃,他岔開腿坐在樹枝上,將一顆棗子在手心一顛一顛,笑嘻嘻地說:“叫老大我才給。”頓時樹下一陣“老大”“老大”聲,他高興極了,把那棗子一顆顆向我們扔下來,我們撅著屁股趕緊撿,也能吃個飽;有膽小的孩子不知在哪尋來一根竹竿,舉起來打棗子,可惜因為棗樹臨近池塘,力氣稍大,棗子就飛進池塘里了,力氣小又打不下來,被我們一通惋惜、指責,只得怏怏地丟了竹竿。柚子呢雖然長得又大又圓,里面的果肉卻并不好吃,帶點酸,還有點澀,口感差極了,我們嘗了一次,便“呸呸”地吐掉了,再不肯去嘗試。
一旦到了大夏天,我就最愛坐在樹下釣魚,柚子樹結的柚子雖然味道令人不喜,但是好在樹葉濃密,坐在樹下就像撐了柄大傘,把人遮得嚴嚴實實,偶爾落下一兩片陽光,權當是落葉貼在身上了,并不灼人。拿把小凳子坐在底下,手握釣竿,悠然自得的很,池塘里的草魚通常是不上我的鉤的,大都是鯽魚,運氣好的時候,或許可釣來一只金色鯉魚,掛在鉤子上甩動尾巴,但多數(shù)運氣不算好,鯉魚好像不大愿意上鉤。
隨著時光推移,池塘底部淤泥漸深,因為沒有人清理,盛夏時暴雨一來,下游的江水極容易倒灌,水直漫到我家的水泥坪上面來了,養(yǎng)魚人家常要虧一筆錢。我家養(yǎng)過兩年魚塘,兩年都遇上了漲大水,那大草魚一直游到了水泥坪上,我們孩子就踩著水去抓那魚,只見水花四濺,人仰馬翻,一個個渾身濕透也抓不住那大草魚,父親只需輕輕一按魚背,手指順勢一摳魚嘴,整條魚就被他拎了起來,贏得我們的贊嘆。水漫過坪,也漫過池塘堤岸,放養(yǎng)的魚苗幾乎跑干凈了,收益甚微,辛苦一年只得一點點工資錢,白虧了母親一年到頭的扯魚草,辛苦喂養(yǎng)。之后父母再也不承包了,在我看來是很遺憾的事情,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池塘漸漸被人冷落,沒人愿意精心管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池塘東邊角生出了荷葉,又慢慢生出了荷花,夏天荷花盛開,粉紅姿態(tài),微風一拂,便都轉開了裙子在水面爭奇斗艷,仿佛每一朵都不肯顯得自己太平凡。偶爾哪只蜻蜓落在了花瓣上,更是多了三分美態(tài),粉色的臉頰,愈發(fā)顯得迷人了,“蜻蜓落在玉搔頭”,可不就是這樣嗎?
長大后我出了趟遠門,幾年后再回家,真是讓我大吃了一驚,滿滿一池塘的荷葉,滿滿一池塘綻放開來的荷花,像無數(shù)個向遠方觀望的女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實在當?shù)闷疬@樣的詩句。我經常走在荷塘邊上,看那花與葉的動靜,搜腸刮肚去形容它們,想來想去也只有古人那幾句詩最為貼切。
如今陽臺前面只有一池靜水,幾株美人蕉,數(shù)棵枇杷樹,而遠處青山隱隱,人家散落,我會不時從陽臺上往遠處眺望,心里默想著一幕幕靜謐的美好場景。但記得最深刻的竟是那次我和母親走在遠處田埂上,一前一后,我像跟小尾巴似的黏著她,我已經忘了是去哪里,也忘了是出發(fā)還是歸來,只記得母親走在我身前,突然回頭低低地說:“來幾,你已經長大了,不要總是冷臉對你爸。”說完她轉過身繼續(xù)走路,又陷入沉默。我輕聲回了一句:“哦,我曉得了?!边@個場景就像一塊反光的瓷片,是那樣的顯眼,以至于過了20年,我還清晰記得。
陽臺前的風景還在變幻,它們不會因人的改變和發(fā)生變化,只是順應四季,循環(huán)不休。而那些碎片似的記憶也將繼續(xù)散落在我的腦海深處,和這些美麗景色一起,成為我人生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