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故鄉(xiāng)的熱炕頭(散文)
一
漸入深冬,南方的濕冷天氣不免讓人懷念起家鄉(xiāng)老屋里的溫暖火爐及暖暖的熱炕。
以前老家的人常說:“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笨梢姛峥粚λ麄儊碚f是多么的重要。
也許是天冷形成的待客習慣,在老家,家里來了客人,還不等人家后腳進門,主人便一連串的恭請聲:“上炕上炕,快上炕,鞋脫了坐上去!”這也養(yǎng)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很多家鄉(xiāng)人在進城后,去城里人家串門時,盡管城里人打死也不會說讓你坐在床上,可他們的屁股往往還會習慣性地挨在人家床上,惹得女主人一臉的不悅。
在冬天,有個熱炕,就有了暖融融的家,男人不在家,女人們往往耐不住寂寞,于是便在村莊微信群里,對著平日里相處不錯的別人家的媳婦不停地發(fā)著信息:“我家炕燒得熱得很,快來我家坐?!蓖瑯幽筒蛔〖拍呐穗S手拿個針線活就去了,炕上一坐,敘長道短,直到眼看到了要給自家男人回家做飯的時候,才跳下炕,拍拍被熱炕烙得皺皺巴巴屁股,依依不舍地走出門,還不忘回頭留下一句,明天到我家來坐熱炕。
北方的冬天常常會有風雪交加的日子,為了生計有時也不得不在外面有頂風冒雪的時候,當在厚厚的雪地走著,腳下發(fā)出“咕嚓、咕嚓”響聲,挺著凍得僵硬的身軀,這時候多希望趕緊有個熱炕啊。當真正躺進熱呼呼的被窩時,熱氣頃刻間透入了毛孔,全身的骨節(jié)頓時舒展,那是一種無比的愜意和說不出的愉悅,是睡床的人所體會不到的。
要在炕上坐得瓷實,是一種功夫,一家老小坐在炕上吃飯,中間放著飯盤,大家圍著一圈,盤腿而坐,沒有坐炕的功夫,是很難堅持到吃飯結束的。我們小的常常因為壓得腳麻而坐得東倒西歪,大人們似乎忘記他們也曾經(jīng)過有過的難受,而不斷地斥責,屁股下面把蟲子鉆下了嗎!無可奈何,只有直挺挺地跪在炕上,吃完最后一口飯。
二
不管在窯洞里還是瓦房里,炕都是家的重要組成部分,故鄉(xiāng)人把做炕叫盤炕,極其重視,動工前要請陰陽先生擇一吉日。炕的盤法也有幾種:“小胡基炕”、“炕胚炕”,還有“搭泥炕”,這是早年的幾種盤炕形式,后來發(fā)展到用水泥混凝土做炕面了。
盤“小胡基炕”的主要材料就是胡基,也叫土坯,早年北方人的建房材料,專門用于盤炕的胡基與此稍有不同,叫炕胡基。制作工序上的差異主要是在把黃土放在模子里用青石夯夯實后,還要用斧頭沿著土坯的四周再砸一圈,就留下了一圈深深印有斧背的四方印跡,而顯得與眾不同,這樣做的目的也就是要讓土坯的邊緣更堅實,盤炕不易坍塌。
盤炕是個技術活,沒把握的人家往往得請人來做,在給我父親打下手盤了幾次炕之后,我也基本掌握了其中的要領,其實小胡基炕的炕面是胡基拼起來的,炕面是由炕腔里的立柱支撐的,技術難點在于,用盡可能少的立柱支撐的情況下,要保證炕面的堅固性,這樣在燒炕時更方便,也更容易燒熱。有經(jīng)驗的人也就能更好地理清楚拼接炕面時每塊胡基相互支撐的邏輯關系,當然由于小胡基炕接縫較多,堅固性也較差。
用炕胚盤炕的方法和胡基沒什么不同,只是炕胚的做法與胡基不同:首先要和泥,除了泥土外還需要加入一兩寸長的麥秸,這種泥需要反復攪拌,攪和均勻,得花不少的時間和力氣。再找一塊平坦的地方,放好炕胚的模具,先在下面撒一層細碎的麥糠,將和好的泥放到模具里邊,用抹泥刀把表面抹平,將邊角鏟干凈,然后拿一塊磚在上面使勁砸,讓炕胚變得瓷實后取走模具,接著做下一個。過兩三天之后,等做好的炕胚半干之時,將它一一地扶起來,晾干就好了。
三
炕胚盤炕用料少,也就更容易些,只需要在炕腔里立一根柱子即可。
搭泥炕的盤法則完全不同,先在炕腔里填滿土,拍平后,再將和好的長麥草泥,均勻地攤在上面,過幾天稍微變硬后,用磚頭或木方捶打,便干便打,到打不動時就已經(jīng)打實。就可以開始掏炕腔內的土了,掏土是循序漸進的,掏一點就要在里面架上火燒了,免得濕軟的炕面下陷。這樣遍掏土便燒干似乎要持續(xù)半個月左右,看似比較麻煩,但這種搭泥炕一般用的柱子比較少,卻能很堅固。
盤炕一般在夏天,夏天沒有了炕,人們可以臨時搭個簡易床鋪,不影響睡覺。炕盤完后,要在炕邊上做一根木條,故鄉(xiāng)人叫“炕楞邊”,一般寬15厘米左右,高出炕面一厘米左右。
土炕干透之后,先鋪一層曬干的麥草,再鋪上炕席、毛氈、褥子、單子等,新炕給人的感覺總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寬寬大大,我們小的時候,總喜歡在新盤的土炕上蹦蹦跳跳,大人總是訓斥:“不要跳,小心把炕跳塌了!”其實小孩把炕跳塌的很少,倒是大人把炕弄塌的比較多,常常聽說誰家結婚鬧洞房時,擠滿了一炕人而踩塌了炕。
炕塌了,如果在冬季,那是不能打掉重新盤的,辦法總是有的,人們就在塌陷的地方放一塊木板,周圍墊上一層細土,封住煙火,湊合著再用一陣子,等到夏天或者準備好了盤炕用的料,才可以把舊炕打掉盤新的。
四
廢掉的土炕打碎了就是上好的莊稼肥料,只是本來就堅硬的炕胚經(jīng)過火燒之后更是硬如鋼鐵,要打碎那是要費很大的氣力的。
要想睡熱炕,也得會燒炕,故鄉(xiāng)人把盤炕的時候預先留下炕洞叫“炕眼門”,大約十五到二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的口子,是用來燒炕時塞進柴火用的。燒炕一般是女人的活計,會持家的女人大多都是會燒炕的高手,只見得拿一大把柴火,卻不停地用灰耙在炕腔里拍拍打打,燒出來的炕卻能熱騰騰的一個晚上。不會燒炕的人燒的柴不少,卻到半夜炕就沒了溫度,在遭到男人一頓臭罵后,女人只好在半夜里起來又去燒了。女人一狠心,塞進一大籠柴火,不一會兒,炕變得滾燙,燙得男人在炕上像烙大餅一樣翻來翻去睡不成覺。
燒炕通常的做法是,先等柴火燒得差不多了,給上面撒上一層麥衣等細碎的柴草,如有木屑、牛糞等更好,然后給這些細碎的柴草上面再埋上一層灰,這樣就可以保持炕的恒溫,也可以保證整個晚上炕不至于太熱,也不至于太涼,這也叫煨炕。
炕也是能燒著的,柴燒得多了,就會把炕燒得太燙,以至燙著了席子下面的麥草,燒壞了席子、毛氈、褥子、被子;土炕燒過一段時間久了,一般一兩個月要掏一次炕腔里的灰,要不里面灰頂著炕皮,柴火就放不進去了。掏出來的草木灰也是上等的肥料,是農村人種莊稼的寶貝。
土炕,北方人一道特有的風景。人們世世代代在這土炕上誕生,一直到走完他們各自人生的最后一程,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土炕上度過的。相隨相伴的土炕,給了人們一生的溫暖與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