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剛過，我與彭地進帶領(lǐng)56個中考生坐二輛中巴進縣城，住縣政府招待所。
　　 學生原則上兩人一床，彭地進、何剛勝合住一間。我因代管近二千元中考生經(jīng)費，住單間。
　　 中考考生上午考語文，下午考化學。語易化難。
　　 我除了一再強調(diào)準考證填圖卡、墊板外，還作學生特別是彭自勇的思想工作。
　　 93級一班的第一名、也是全級的第一名彭自勇因?qū)W習認真，中考第一天上午順利地考完語文，下午考化學卻出了極大的失誤。彭自勇把40分的多項選擇題全做在題干上，未上機讀卡。
　　 40分的多項選擇題，試卷明明規(guī)定要把答案寫在機讀卡上，而且學校對這一事項已多次強調(diào)過，但是彭自勇卻因?qū)W習認真，拿起筆就做題成了習慣，竟在題干上寫答案。等到考場終止信息一發(fā)出，他才猛醒過來?？墒牵磺卸纪砹?！
　　 他追悔莫及，神情十分沮喪，快要掉淚。
　　 他找到學?？値ш犈淼剡M，受到一頓嚴厲的訓斥，同時也給他做了一次工作。
　　 他又來找我，我知道萬萬不能在傷口上撒鹽，就輕言細語，不厭其煩地指導、引導、開導他。
　　 我給作了三次工作：1、請示招辦嚴主任；2、背水一戰(zhàn)，考好后四科；3、在面試方面，設(shè)法找人照顧。
　　 前奏曲：我先用找考場嚴主任、寫信給地區(qū)教委主任的方法穩(wěn)住他的心境。信的內(nèi)容是要求把答案填涂上卡，理所當然被拒。
　　 主題曲：然后我用“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考好后面四科”的方法教他，并安慰他說：“只要考好后面四科，你的總分比起其他尖子考生來說，還會遙遙領(lǐng)先！”
　　 彭自勇了解自己的老師，不是神，而是人，老師是用一顆誠心鼓勵他戰(zhàn)勝失誤，超越自己。
　　 果然奏效，一切如愿。
　　 承蒙領(lǐng)導的錯愛，1992年秋，我接了兩個畢業(yè)班的語文。我在剛剛讀完二年級的九三級一班，任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這個班是全校聞名的扯扯班，最大的五個扯扯客，曾經(jīng)在校園內(nèi)外各處都無償演出過“五鼠鬧東京”的折子戲。
　　 校長兼書記龔澤龍?zhí)匾鈱ξ医坏祝呵叭握Z文老師在這個重災(zāi)區(qū)破罐子破摔，頭個學期他只布置了一次作文，而且學生有一半沒有交。現(xiàn)在只有一年的時間了，希望你把這個班順利帶畢業(yè)。
　　 言下之意，并不苛求我創(chuàng)造什么奇跡和輝煌。
　　 五十個學生笑臉迎接我，從操場直到教室，我大受感動。
　　 之后，我善待“五鼠”，支持“翻天鼠”當了班長，“翻天鼠”把“五鼠”帶得比較好，雖有反復，我照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絕不嫌棄自己的每一個弟子。
　　 與此同時，我發(fā)現(xiàn)了十三個得意弟子。對他們，我一個一個談心，聯(lián)手所有科任老師對他們和他們所影響的同學，開了小灶，走了后門。這個抓兩頭、帶中間的方法非常有效，期末考試全級第一。
　　 十三個得意弟子中，江東田在前十名之內(nèi)。江東田的父親江高尚為了幫助兒子鯉魚跳農(nóng)門，就讓兒子在一個星期六把我請到了自己家里。
　　 江高尚是我的初中同學，滿盤盛席之間，除了敘舊之外，一來感謝我?guī)Ш昧司湃壱话?，二來得知我需要柴禾?br />　　 翌日，江高尚給我砍了半個自留山，我運走了五卡車柴禾。我投桃報李，中考過后給江東田到后門爭取到了一個定向名額。
　　 中考的成績，我這個班在全縣名列前茅。
　　 龔澤龍見此，感慨系之：別人都為自己的子女走后門，只有丁凡為自己的學生走后門！
　　 這兩個班的原任語文教師，一個學期才布置兩篇作文，使兩班學生的作文水平統(tǒng)統(tǒng)退化。畢業(yè)班只有一年期限，或者說兩個學期。時間太短，更其緊迫。我在五冊猛突作文，六冊狠抓全面。抓得緊而又緊，才抓出了成效。兩個班參加省會考，成績都不錯，尤其是我任班主任的93級一班，上預選線的學生人數(shù)居全校第一。
　　 93級一班還有一個女生白素梅。我聽別人說，白素梅臨考十分緊張，顧慮重重，甚至茶飯不思。我及時開導她，鼓勵她：“白素梅，你根本不必緊張，只要考認真點，統(tǒng)招、定向你不行，考個中師委培那是穩(wěn)當當?shù)?！”她將信將疑地照辦了。結(jié)果，亦如我的預言。
　　 彭自勇、白素梅和他們的另外五個同班同學，分別考取了萬縣幼師、酉陽師范。每當他們一起碰頭的時候，都在背后一致地給我頒發(fā)“預言家”獎。
　　 其實，什么“預言家”啊，不過對自己的學生有比較深入的了解而已。
　　 雖然不敢講桃李滿天下，而當我在本子上記下我教過的學生已在哪些工作崗位上的時候，自然也有一番圣潔的情趣。
　　 初中將畢業(yè)的小女看了我的《桃李錄》后，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顯然她聽說過或認識），并問我：“你教過他嗎？”
　　 “你教過她嗎”，這問話好像要和父親分享園丁的樂趣?；蛟S這是感染或潛移默化，我的小女報考了中師并如愿以償，將來好繼承我的事業(yè)，繼續(xù)我的耕耘。十年后，女兒勝過了我，讀碩畢業(yè)，大學任教。
　　 題外之話，順便提提：我有兩個胞弟，一個是民師轉(zhuǎn)正，在貴州；一個是科班出身，在湖南??；我則曲曲折折，耕來耘去，在重慶市。三兄弟分居三省，都在辛勤耕耘，各各教有所成，又為我的耕耘錄平添了一段佳話。
　　 我的真誠和敬業(yè)，直接影響了學生；而我的學生則相當爭氣，往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白素梅十五歲，在班上常?？嫉谑?。眼看中考在即，復習懶懶散散，成天與同學們打打鬧鬧。白素梅快活得似云霧中的神仙，我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與白素梅談心：“白素梅，你不能功虧一簣呀！”
　　 “丁老師，前十名我都進不去，沒有希望哦！”
　　 “我們班比較特殊，尖子生云集，我們把全年級比對了一下，你相當于別個班的前五名。通過努力，考上委培名額，你是穩(wěn)當當?shù)??！?br />　　 “那我努力吧！”
　　 “我相信你?！?br />　　 中考發(fā)了金榜，白素梅榜上有名，她高興得直嚷嚷：“我考上委培啦，丁老師，你真是神機妙算，算定如神哦！”
　　 白素梅蹦蹦跳跳回到家，爸爸一臉黑云，媽媽愁眉苦臉，一家子冷冷冰冰，白素梅掉入了冰窟。
　　 考上委培，每人要交二千元委培費。家里沒有錢。有幾個至親好友都是萬元戶，爸爸就是不動彈，一怕跑路，二怕求人。
　　 白素梅萬般無奈，就躺在床上絕食，水米不沾牙。
　　 絕食第一天到第四天，爸爸對媽媽說：女兒嚇我們的。
　　 絕食第五天，爸爸鐵石心腸，媽媽敢怒不敢言。
　　 絕食第六天，媽媽在女兒床前抽泣。
　　 絕食第七天早晨，媽媽終于爆發(fā)了：“白大木，女兒手腳都沒有熱氣了，你還不去打主意？”
　　 “如果兒子讀得，莫說兩千元，兩萬元我都借得來。”
　　 “天殺的白大木，你這么重男輕女，我今天就同你把老命拼了……”
　　 白大木嚇得腳下一溜煙，不出半天，借來兩千元，交到老婆手上。
　　 媽媽把錢塞到女兒手里：素梅，快起來，報名去！
　　 白素梅梳洗流利、換好衣服，狼吞虎咽過后，就一路喜鵲叫喳喳，飛向了藍天。
　　 寫到這里，我停了筆。
　　 我覺得三尺方寸土地仿佛有說不出的大，我感到耕耘者自己的小小方寸地也有說不出的大。大到玉樹臨風，飄然八面山上，飄然天際，眼觀世界，眼觀21世紀；恍然看到，未來是一個小孩子，拉著我的手，飛馳前去。
　　
　　 2020年2月6日于重慶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