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chǎn)隊長，這個農村人都曾經(jīng)熟悉的職務名稱，今天已經(jīng)消失四十年了。但是，作為新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我國農村集體經(jīng)濟的最小單位的組織者、指揮者和身體力行者，它曾經(jīng)對中國農村經(jīng)濟的發(fā)展起到過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正是有了千千萬萬生活、戰(zhàn)斗在最基層的生產(chǎn)隊長們的努力工作，我國從完成土改，成立互助組、合作社，后來又過渡到人民公社以來，直到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這20多年間的農村經(jīng)濟才得以發(fā)展，黨在農村的執(zhí)政基礎才得以鞏固。這些生產(chǎn)隊長們沒有報酬，沒有崗位津貼，他們與社員一起參加勞動，憑工分吃飯。他們是中國農民中最大的義工群體。
　　 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10周年》的講話中指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成果決不能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成就絕不能否定，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方向決不能動搖。”（《努力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更加廣闊的前景——在紀念鄧小平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見《習近平治國理政》第二卷第一十三頁）總書記的三個“決不能”，全面肯定了我黨在建國前后三個歷史時期的革命和建設成就。也客觀評價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農村經(jīng)濟模式?？隙ㄟ@種經(jīng)濟模式的正確性，其目的是要我們不能割裂歷史，二是要我們歷史的、客觀的看問題。
　　 所謂“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就是中國農村集體經(jīng)濟的基本單位是公社、生產(chǎn)大隊、生產(chǎn)隊三個層級。而在這三個層級中，生產(chǎn)隊是基礎。雖然，今天，“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農村集體經(jīng)濟模式已經(jīng)成為歷史，但是，正如習近平主席在《紀念長征勝利8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的那樣：一個不記得來路的民族，是沒有出路的民族。因此，回顧這一段歷史還有一定的正面的意義。記住這段歷史，記住那些生產(chǎn)隊長們的歷史功績，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
　　 從1973年3月到1975年8月，剛剛高中畢業(yè)的我曾在家鄉(xiāng)干過三個級別的隊長，即：生產(chǎn)隊長、大隊水利隊長和大隊副隊長（當時叫大隊革委會副主任）。時間雖然只有兩年，但卻是那時千萬個生產(chǎn)隊長的縮影，從這二年的隊長生涯中，可以看到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生產(chǎn)隊長的生活狀況和他們在中國廣大的農村集體經(jīng)濟中所起的作用……
　　
　　 一
　　 1972年冬，我完成了高中階段的學業(yè)回到了家鄉(xiāng)（那時學生畢業(yè)的時間是冬季）。當時國家有個政策：凡是高中畢業(yè)的學生都必須回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滿兩年，才有資格繼續(xù)上學深造。所謂“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其實就是參加勞動。和我一起畢業(yè)的還有我的同伴全立。
　　 作為農村長大的孩子，對勞動本來就不陌生，但不知為什么我們兩個倒也盼著早日做為一名勞動力參加隊里的勞動。也許是想早日接受完這二兩年的“貧下中農再教育”好去圓那夢寐已久的大學夢，也許是想早日為家里掙上每天的十分工，為貧困的家庭減少一點壓力，總之那年大年初一吃完餃子，我們就準備好工具盼著隊里上工的鐘響。
　　 但是奇怪的是，以往過了春節(jié)，從初二開始，生產(chǎn)隊長就每天早早起來敲鐘催人上工了。甚至有的生產(chǎn)隊初一清早吃完餃子，上午就領著人往地里送糞。可今年過了初五還聽不見上工的鐘響。隊里的男女勞動力們吃了飯就聚在朝陽的地方拍閑話、拉家常。我和同伴全力都很奇怪，一打聽才知道老隊長不愿干了。
　　 老隊長其實不老，也不過三十歲左右，但他干隊長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村子里的一個下中農老太太，在大年初一的那天早上跑到隊長家吵了一架，把老隊長一家老小氣得半死。老隊長生氣了：當了個破生產(chǎn)隊長，連年也過不成。這隊長干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干球了！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上面的這個局面。
　　 那時候的生產(chǎn)隊很窮，特別是地處鄉(xiāng)下偏遠農村的生產(chǎn)隊，隊長是個十足的苦差事，純粹的為人民服務。想找個干隊長的人還真不容易。
　　 大隊支書孫豹子是個老成持重的中年人。他早就知道我們生產(chǎn)隊老隊長不想干的事情，他知道大松朵生產(chǎn)隊的春耕生產(chǎn)在停滯著。他更知道這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不好找。是沒有想好解決的辦法，還是在有目的地在等待？總之，事情就這樣在“翁”著。
　　 這可讓大松朵生產(chǎn)隊的勞力們作難了！女勞力還好一點，正好利用沒人領的時間做一點家務、針線活。男勞力就著急了，因為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大隊會突然派人來選隊長通知召開社員會，或者老隊長什么時候想通了，突然敲起鐘來召集大家上地干活。有的家里沒有柴燒了也不敢上山去拾；有的想串個親戚也不知道向誰請假，只有在家干著急。
　　 這樣的情形一連持續(xù)了半個月。這一年是臘月打春，天暖和的早。剛剛過了正月十五，就已春意盎然。眼看春天該下種了，一沒人安排往地里送糞，二沒人安排牛把式犁地。要知道，一年之計在于春??！農村人全憑著一年的兩季莊稼生活啊！
　　 有人去找到老隊長，老隊長傷透了心，堅決不再干。他說已經(jīng)向孫支書辭過職了。
　　 這時候，村里的一幫子年輕人等不下去了。這天晚飯后，他們不約而同地聚到了我家。有共產(chǎn)黨員、轉業(yè)軍人長立；有共青團員、現(xiàn)任的生產(chǎn)隊會計撈子；有共青團員、現(xiàn)任生產(chǎn)隊保管員西娃；還有我的高中同伴共青團員全立。
　　 大家冷靜地分析了當前生產(chǎn)隊的現(xiàn)狀：全生產(chǎn)隊一百多口人每年有余糧的幾乎沒有，大家都是眼巴巴地等著每一季的新糧下鍋。如果再這樣干等下去，耽誤了農時，最后挨餓的還是咱隊的社員。老隊長已經(jīng)決定不干了，大隊也不會立馬來解決。看來我們誰都指望不著了，只有我們自己干。
　　 最后商量的結果是，我們先成立個“黨團領導小組”，作為過渡時期的生產(chǎn)隊領導班子，領導春耕生產(chǎn)。等到大隊來解決以后，有了隊長再把領導權交給新隊長。這樣就需要選一個“黨團領導小組”的組長作為全盤的協(xié)調人。想不到的是，那天晚上參加的人們高度一致地將組長的選票投給了18歲的我！
　　 臨危受命，不勝惶恐。雖然我知道這個組長不是好干的，雖然我知道隊里的家底太薄，雖然我知道今晚參加的人們之外，還有不買我的賬的老鳥頭，但是，看著這一雙雙熟悉的、充滿期望和信任的眼光，我的眼前浮起起了春節(jié)前我到白巖寺借糧的情景：
　　 白巖寺是離我家十幾里山路的一個大隊。由于山里的生產(chǎn)隊每年夏秋兩季都要交公糧（以糧抵農業(yè)稅），我們離公社近的村子，每到荒春缺糧時，常常有人去山里借糧食。雙方說好，到交公糧時替人家交。這樣，出借方省出了往公社送公糧的工夫，借糧的不過是用力氣換來了暫時不用挨餓。由于我家人口多，春節(jié)前糧食就已經(jīng)吃完了。沒辦法，那天我就起了個大早，獨自一人上了白巖寺。過了十八歲生日不滿一個月的我，從白巖寺背了100斤小麥，走了十幾里山路，回到家里時間已近中午。早上沒有吃飯的我已經(jīng)是兩眼冒金星……
　　 想到這里，我毅然決然地點了點頭。不過，我也提出了一個不算條件的條件：要請老隊長做黨團領導小組的顧問。大家也都同意了。
　　 還會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因為大家都是白干，不增加一點工分，顧問也是義務的，并沒有增加開支！于是，我去征求了老隊長的意見，老隊長欣然接受。
　　 第二天，我就以“告全隊人民書”的形式，將黨團小組的成立和組長的產(chǎn)生，用毛筆寫在一張廢報紙上向全隊人公布。使我沒有想到的是，剛公布出來不到半個小時，那一面墻上又出現(xiàn)了五張堅決擁護黨團小組領導春耕生產(chǎn)的小字報。有一張的內容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因為那上面的字太少了：干！干！干！我還能說什么，除了激動，還又給我增加了信心！
　　 我召開了第一次黨團領導小組擴大會議，擴大到了會計、保管員、婦女隊長、貧農代表。決定了三件事情：第一，原會計、保管員、婦女隊長、貧農代表職務不變，接受黨團領導小組的領導；增加黨員長立為黨團領導小組的副組長。
　　 第二，從明天開始，開始春耕生產(chǎn)。男女勞力全部往地里送糞。一星期內完成送糞任務。第八天開始犁地播種大秋。
　　 第三，拿出生產(chǎn)隊的儲備糧管飯一星期，送完糞后撤銷大鍋飯。
　　 于是，轟轟烈烈的春耕生產(chǎn)開始了。每天我敲了鐘后第一個上工，帶頭擔著糞挑子走在前面。不知道是大家在家憋得太久了，還是大鍋的玉米糝子飯鼓起了鄉(xiāng)親們的干勁，大家的干勁也特別大。以往，老隊長總是敲了三次鐘還沒有人上工，現(xiàn)在，鐘聲一響，人們基本上就都出來了。根本不用我敲第二遍鐘，大家都開始干活了。
　　 結果，提前一天完成了往大秋地里送糞的任務。與往常相比，春播的時間還提前了幾天，并沒有耽誤農時。生產(chǎn)隊里的生產(chǎn)又步入了正軌。
　　 因為有了老隊長作顧問，又有一個黨員的副組長，我這個黨團領導小組的組長工作起來就輕松多了。什么時候該干什么活都有人及時提醒；什么時候該開個什么范圍的會議也有人告訴我……
　　 不知不覺到了麥子黃稍的時節(jié)。這天晚上黃昏的時候，我剛從地里勞動回來，見到大隊支書孫豹子來到了我家。他說，今天晚上他要親自召開社員大會選舉隊長。我高興極了，我這個過渡時期的組長總算熬到頭了！想到這里，我趕緊說，孫支書，我現(xiàn)在就去通知大家。孫支書擺擺手：“我已經(jīng)叫你的副組長去通知了。來，咱們坐下說說話?！?br />　　 我看看這個善于用時間來解決問題的大隊支書，想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什么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他早已胸有成竹！
　　 果然，孫支書開口說話了：“我想要你表個態(tài)，如果今晚大家選你來當這個隊長，你干不干？”
　　 這個我真的沒有思想準備：“不會吧？孫支書，我們村里有好幾個黨員都可以當隊長。再說了，我一個只有18歲的毛頭小子，大家會選我？作為一個大隊的總當家人，你也不會把關乎一百多口人吃飯的重任交給一個孩子吧？”
　　 “十八歲，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支書先否定了我的說法，“這一段，雖然我沒有往大松朵村里來，可聽到大家對你的反映卻不少。很好，你干得有聲有色。我來到這里后又征求了幾個黨員的意見，大家都認為要是叫你當，你一定能干好。我現(xiàn)在就想聽你表個態(tài)。不過，在你表態(tài)之前，我先給你表個態(tài)：一、我會全力支持你當這個隊長；二、如果你干好了，二兩年以后，你想上學我決不攔你！”
　　 這第二條算是說到我的心坎上了。我想繼續(xù)上學深造，還真得要先過大隊支部書記這道關?？磥砦也淮饝遣恍械牧?。
　　 于是，我爽快地說：“好，只要大家信任我這個毛頭小子，我就堅決好好干!”
　　 果不其然，社員大會開了不到十分鐘，我就毫無懸念地當選了，連那幾個老鳥頭們也不反對——除了黨團領導小組組長、副組長換成了生產(chǎn)隊長、副隊長之外，其他的原班人馬依然照舊，只是多了一個職務，那就是“隊長顧問”。
　　 孫支書要我向社員表態(tài)，我什么也沒說，只是當場宣布：從明天開始，放假5天，拾柴禾、磨糧飯準備收麥。
　　
　　 二
　　 收麥的季節(jié)是農村一年中最忙的季節(jié)。俗語說“焦麥炸豆，龍口奪糧”，說的就是農民收麥和收秋的兩個爭分奪秒的季節(jié)。我把全隊的勞動力分成了三個小組，婦女隊長、會計、副隊長分別為三個小組的組長。婦女隊長帶領的女勞力為一組，負責把成熟的麥子割下來；會計帶領的一組男勞力負責把割倒的麥子運到打麥場；副隊長帶領的男勞力負責打麥，當然接抬打麥機的任務也是這一組的。我做總協(xié)調工作。分工之后，我特別強調：分工合作，相互支援。如果需要，各組之間人員調整，不管調整到哪一組的勞力，組長必須支持！麥收不完，誰也不能偷閑。
　　 那時候打麥機剛剛出現(xiàn)，我們雁坎大隊十三個生產(chǎn)隊只有三臺打麥機，上雁坎5個生產(chǎn)隊共用一臺，輪到誰用就派人去抬回來。
　　 第一代打麥機是滾筒式的，主要部件是一個輪桶，在輪桶的外緣用螺絲固定著八根帶愣的鐵條。其工作原理就是：以柴油機帶動輪桶高速轉動，在帶穗的麥秸通過帶愣的鐵條時，高速脫掉麥粒。當時還沒有高壓電，動力便是柴油機。
　　 麥收開始的第三天，第一批成熟的麥子都已經(jīng)被女勞力割完，也已經(jīng)運到了打麥場。去接打麥機的八個勞力在粉坊生產(chǎn)隊的打麥場上等了兩天才把打麥機搶到手。當他們把打麥機運回麥場的時候天還未亮，經(jīng)過安放打麥機、固定柴油機等程序后，天已經(jīng)大亮。
　　 在第一代打麥機投入使用時，由于柴油機速度不好控制，加上大家操作不太熟練，“伺候”一臺打麥機少不了十來個人：進口處得有擩麥的，還得有幾個遞麥的；出口處得好幾個挑麥秸的；還得有幾個垛麥秸的；最少還要有兩個收麥粒的……
　　 摩拳擦掌等著上陣的十來個勞力一見安裝已畢，都搶著干最危險的擩麥的活。說它危險，是因為它靠轉輪最近，不僅從打麥機里出來的灰塵嗆得人喘不過起來，還有被飛出來的石子、土塊打傷的可能。見他們爭得不可開交，打麥組的組長說話了：“都不要爭，我來擩麥。你，你，去挑麥秸；你，你，去收麥粒；你，你，在這里給我遞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