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這個年過的沒意思。
　　 孫向東站在陽臺看著窗外，偌大的院子，一個人也沒有，太冷清了。他自言自語嘟囔一陣，轉(zhuǎn)身走到客廳，做在沙發(fā)里想自己的心事。今天是大年初一，在老家過年，正是親戚朋友拜年的日子。自己這個年過的，唉，哥兒一個，關(guān)在這個小火柴盒子里，說個話的人也沒有，沒意思，太沒意思了。
　　 孫向東的老家是東北大山里的林區(qū)。每年過了臘月十五，家家戶戶院子里豎起一根八到十米不等的燈籠桿。是碗口粗細的白樺樹做的，雪白的樹干，棗紅色的樹梢，配上翠綠的松枝，格外漂亮。橫桿兩頭，一頭掛一個大紅燈籠，還有的人在樹梢和松枝上，披掛會閃動、五顏六色的彩燈。遠遠望去，像一片掛滿紅燈籠的樹林。天剛擦黑兒，各家的燈籠爭先恐后地亮起來，照得屋頂和地面上的雪，都成了剔透的紅色。房門和小院大門上貼了紅紅的春聯(lián)，門中間貼著大紅福字，看著就喜慶。那燈籠桿的橫桿上，預(yù)留的小滑輪早就掛好了細繩，大盤的鞭炮吊起來，噼里啪啦，一通震耳欲聾的炸響，聽著讓人心里舒坦，喜慶。孩子們，屋里屋外的跑，取來二踢腳，立在院子中間，手里拿著點著火的細木棍，點著引火線，砰、啪，……
　　 院子里，滿地的鞭炮碎屑和硝煙味，屋子里飄出燙酒的酒香，還有女人招呼大伙兒進屋吃年夜飯的呼叫聲，那才是過年的味道。
　　 不知是想起了燙酒的香味兒，還是想起女人招呼吃飯的叫聲起了作用，孫向東的肚子響了起來，是餓了。得弄點吃的，過年了，不能虧了肚子不是。
　　 打開冰箱，拿出兩包熟食，找出一盒海鮮餡兒的速凍水餃，煮餃子的功夫，順手切了一盤豬耳朵，拍了一盤兒黃瓜，打開一包油炸花生米，這是他最喜歡的下酒菜。餃子出鍋了，老孫自言自語：餃子就酒，越過越有。五十度的北大倉，滿滿一大杯，自斟自飲，酒，味道不錯。打開電視：全是春晚節(jié)目，唱歌跳舞，順手把電視關(guān)了，沒意思。心里琢磨，這春節(jié)晚會辦的一年比一年規(guī)模大，燈光舞臺越整越現(xiàn)代化，可就覺得沒有意思。頭些年那節(jié)目，你看歌兒唱得好，那小品也有意思，那個吃面條的，看得把肚子都笑疼了。你再看看今年的春晚，就看個熱鬧。沒勁。
　　 手機響，是牌友老何。這個老何，和兒子倆倒班開出租。兒子上白班。老何愛好不多，沒事經(jīng)常招呼幾個老伙計喝點小酒，打幾圈麻將。
　　 “喂，老哥，過年好啊。”老何比孫向東小幾歲，熱情打招呼，拜個年。
　　 “忒，好個屁，都走了，就我一個人，能好哪兒去。”老何不是外人，孫向東帶著怨氣發(fā)牢騷。
　　 “哦，老李、老趙來了，‘四人幫’就差你了。趕緊過來吧。”老何說完，掛了電話，對著李、趙二人點了點頭笑了一下。都明白，孫向東的家就住在馬路對面小區(qū)，馬上就到。
　　 孫向東放下電話，端起酒杯，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換好衣服，剛想出門，看看自己兩手空空，覺得不妥，回身找出一盒奧古特罐裝青島啤酒，又找出一個橙子禮盒，打開禮盒看看，橙子新鮮，不太滿，從冰箱中又找出兩包熟食，塞進禮盒，包裝好，提著兩個盒子，匆匆下樓。
　　 這一大杯白酒，四兩只多不少。最后這一口，喝得有點急，孫向東就覺得這酒有點往上使勁，兩只腳也輕快許多，很快來到小區(qū)三號大門。
　　 小區(qū)前后共有四趟樓房，東西方向有六百多米。北面臨街，為了方便居民出行，從東到西，一共留了三個大門，孫向東住在西頭，就近來到三號門，大門緊鎖，便門被八號線纏了又纏，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上面掛了個牌牌，寫著防控疫情，請走一號門，云云。孫向東看了看牌牌，又朝街對面小區(qū)大門看了看，心想，這要是往常，五分鐘就過去了，今兒好么，得繞過去，走那么遠，二十分鐘到不了。又瞪了那牌牌一眼，抬起腳，恨恨地踹了一腳大鐵門，轉(zhuǎn)身直奔一號門。
　　 一號門自動起落的欄桿橫著，攔住出入小區(qū)的車輛。大門西側(cè)門衛(wèi)小屋窗下，用工程施工用的可移動欄桿，攔出一條人行通道，人行道旁，放一張學(xué)生用的簡易課桌，桌面擺放著紙和筆。桌子周圍站著幾個人，戴著黃色袖標(biāo)，口罩和防護鏡。
　　 “過年好，請留步，測一下您的體溫?！敝活欁呗返膶O向東抬頭，看見一個戴著口罩的小伙子，伸出左胳膊攔住自己，右手握著一個電子測溫計，朝自己的頭部伸過來。
　　 孫向東后退了兩步。心里邊兒一肚子不滿，沖著那人喊道：
　　 “好狗不攔路，大過年的不在家，來這扯什么犢子?！?br />　　 “大叔，我們是按照防控疫情指揮部要求來做這項工作，請您配合一下?！毙』镒咏忉尩馈?br />　　 “什么指揮部，嚇唬誰呢。讓開！你聽著沒有？讓開！混蛋。大年初一你就不讓我順溜?！睂O向東酒勁往上頂，破口大罵。
　　 “哎、哎，我說你怎么罵人?。咳思沂窃诠ぷ?，你配合一下好不好？”五十多歲的門衛(wèi)保安急忙上前勸解。
　　 孫向東瞪了保安一眼，大聲吼道：“關(guān)你屁事，老子在這住幾十年，誰不知道誰？看你的門去……”
　　 孫向東越罵越來勁兒，“爹娘祖宗”都捎帶罵了，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幾個帶袖標(biāo)的志愿者耐心地解釋防控疫情的重要性，圍觀的人七嘴八舌，批評孫向東不該罵人，要他給小伙子道歉。常言道，眾怒難犯，孫向東自知理虧，騎虎難下。這時，衣兜里，手機鈴聲響了，他說了句，還有急事，不跟你們一般見識，說罷，匆匆地溜了。
　　 老何家里，老哥四個，互相拜年，說了些過年的話，孫向東的氣兒也順溜了。打麻將吧，剛開始抓牌，就聽到敲門聲。老何問：誰呀？起身到門口。來人說，我們是疫情防控指揮中心的。老何在窺視孔看到，四個被防護服和口罩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人，前面的人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老何打開房門。
　　 “何天生師傅在嗎？”來人問。
　　 “我就是?！崩虾未鸬?。
　　 “昨晚七點左右，您在機場拉了一個女乘客，送到市南區(qū)辛家莊小區(qū)對吧？”
　　 “是啊，怎么了？”老何一臉不解的問。
　　 來人說：“那位女乘客是從武漢疫區(qū)來的，昨晚發(fā)燒住進醫(yī)院，確診為新冠狀病毒肺炎?，F(xiàn)在，要對與這位女乘客有過密切接觸，包括與您有密切接觸的所有人，進行隔離、開展醫(yī)學(xué)觀察。請準(zhǔn)備一下，去醫(yī)院的車，在樓下等候大家。
　　 到醫(yī)院，登記，各項檢查，一通忙活，四個人被分別安排到隔離室休息。孫向東這會兒酒勁過了大半，坐在床邊想心事，怎么想，怎么別扭。大年初一，過年過到醫(yī)院來了，得留在這里觀察兩周，確定沒有問題，才讓回家。真是點背，你說這算怎么回事兒嘛？
　　 身穿防護服的護士送來熱水。
　　 “大叔，您喝水，還有什么需要，請您告訴我?；颊吆芏?，我去其他病房看看啊?！?br />　　 望著女護士的背影，那聲“大叔”，讓孫向東心頭一震。中午，小伙子叫了一聲“大叔”，自己把那些志愿者一通臭罵，大過年的，大冷的天志愿者容易嗎。孫向東啊孫向東，不作就不能死，你這是放著好日子不過，自己找死。胡思亂想，想起自己的女兒，是不是也在醫(yī)院值班呢？
　　 撥通手機?！鞍职郑^年好。”電話里傳來女兒甜甜的帶著微笑地聲音，孫向東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一時不知說啥了，吭哧了幾聲問：
　　 “閨女，你說這個新冠肺炎，有那么邪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