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戀】年味是一籠豆包(散文)
過了正月初六,法定的“春節(jié)”假期便已完結(jié),對于像我這樣要上班的人,年終是劃上了一個句號。不管這“年”過得算不算完滿,你又是否意猶未盡,它終是按著法定程序在日歷上走完了。
然而,我總覺現(xiàn)在的“年”過得越來越少了份味道在里面,匆匆來匆匆去,如我們上下班所擠乘的公交車。不管這“車”擁不擁擠,其味兒若何,你又否擠得上去,它終是不會為你停留。在我們還猶豫著到底該不該擠上去的時候,它便已經(jīng)吐下一溜煙兒開走了,留一堆你的遺憾在原地。
現(xiàn)如今的年落到如此尷尬境地,雖不是國人的本意,卻也有許多的無奈在里面,常會使你情不自禁地回味起從前那些“年”的美好來。而于我來說,最好的年味,其實就是記憶中娘蒸下的一籠籠豆包,有豆包吃的日子就是我心中最好的年。所以,每到年關(guān),不論再忙,我都會備下做豆包的餡料,依著當(dāng)年母親制豆包的程式,去蒸上兩籠豆包。仿佛只有蒸了這豆包,年才像是年,有豆包吃的日子,才算得上是過年。
在故鄉(xiāng),過年有著它固定的程式,到了某日該干啥,早已約定俗成按次序給你制定好了。按著它的步驟走,絕無大的紕漏,至于遵循與否,那就是各家自己的事情了?!岸涝罟伲膾叻孔?,二十五割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殺雞,二十八發(fā)面蒸饃貼尕尕(年畫),二十九灌壺酒,年三十包餃子?!币磺卸急话才诺镁挥行?。
鄉(xiāng)人主食以面為主,平素疙瘩湯、湯面條、玉米面饃饃都可以下肚,獨(dú)在春節(jié)這樣的日子里,白面蒸饃配粉條燴的肉菜才是正經(jīng)的標(biāo)配,可以說是自吃、待客兩相宜。所以,臘月二十八的蒸饃,是鄉(xiāng)人每戶人家的大事。
鄉(xiāng)人的習(xí)俗是在正月里十五之前不許蒸饃,僅在初十那天有烙油饃的習(xí)俗,謂之“十烙”,取諧音“拾落”之寓意。這半個月時間里所吃的主食,便要全靠年前所蒸的饃饃,你也就可想而知每家要蒸多少饃。
小鎮(zhèn)人蒸饃,饅頭雖是主角兒,卻也絕少不了豆包。豆包雖小,卻餡料軟糯、甜美,吃起來別有風(fēng)味,且僅在過年時才會蒸制,對于孩子們來說,更是難得的美食。于大人來說,它有著“都飽”的諧音,有這樣的一份美好愿望在里面,過年蒸豆包自是一項不可缺少的程式。
上世紀(jì)未,小鎮(zhèn)幾乎還都是家家有地,蒸豆包所用的豇豆,便產(chǎn)于自家的地里。各家地雖不多,卻都竭盡所能去耕種。種夏糧時,地中間植黃豆、玉米為主,地的邊角就點上些豇豆、芝麻或是倭瓜。每次下地薅草、施肥,隨手便可摘回來兩三把成熟的豇豆角,一點一點積贊下來,收罷秋竟也能積下七八斤豇豆來,成為過年蒸豆包的餡料。
我盼過年,也盼母親蒸豆包。母親做豆包的餡料,除了煮得軟爛起沙的豇豆,還有香甜軟糯的本地紅薯,餡料還未及完全煮好,入了院門便能聞到一股豇豆特有的濃濃豆香味兒。待到餡料煮好,母親還會再加上一些白砂糖在里面,以增加餡料的甜度。
那時,我總會像小饞貓般守在灶間,迫不及待地讓母親先給我舀上半碗吃將起來。我拿條羹勺舀一小塊兒放進(jìn)嘴里,未做咀嚼,那豆的香、薯的糯、糖的甜就立馬充盈我的口腔,使人立馬產(chǎn)生一種深深的滿足感。至今,那種甜美軟糯的滋味,仍深深地印記在我腦海里,一到年節(jié)之際便會泛起,久久便揮之不去。
母親蒸的豆包呈橢圓形,面皮光滑,形似雞蛋,而不是平素做菜包時帶褶子的那種圓包子。就此我也曾問過母親,為何不做成菜包那種帶褶的圓包子。母親讓我看了她包豆包的過程,起初也是按圓包子來包,只是包好后又將那帶褶的一面朝下,再進(jìn)行揉搓,底下的揉褶沒成了包子底,而原先的圓包子底則朝上成了我能看到的光滑面皮。母親邊揉搓邊給我講解,說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豆包的底下厚實,頂上簿而勻稱,放到籠里蒸熟出鍋時不會因粘底而露餡。
聽著母親的講解,我始恍然大悟,感嘆母親睿智的同時,又不失時機(jī)地舀一小勺餡料在嘴里,去細(xì)細(xì)品味餡料的甜美。母親搟皮、舀餡、捏包子的動作一氣呵成,臉上除了不小心粘上的面粉,還能看出洋溢著的幸福。她似是要把對年和一家人的美好期盼包進(jìn)包子里,盼著未來的生活會像這豆包一樣圓滿、甘甜。
包好的豆包,整齊有序地擺放在籠屜上。擺夠兩屜,待灶上的大蒸饃鍋水燒開了,便會上籠去蒸。而我,就坐在灶火前負(fù)責(zé)添柴燒火。添進(jìn)灶內(nèi)的柴,在爐膛中一邊燃燒,一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紅色的火苗騰起黑藍(lán)色的煙,狠狠地舔舐著黝黑的鍋底。隨“噼啪”聲不時迸出的火星,在爐膛中炸裂開來,星星點點,像極了過年時夜空里燃放的焰火。火,把蒸鍋里的水燒得沸騰起來,從蒸籠的縫隙中嗞出股股熱氣的同時,也鳴響起快樂的哨音。這樣的時刻,我不由地便沉醉了。
蒸好的豆包饃,晾涼后便收進(jìn)大饃筐,再搭上一塊兒白麻布就吊放在梁柱上,隨吃隨拿。那時豫中的冬還極冷,尤以過年前后的那幾日更為陰冷,以至到現(xiàn)在我們都用“十冬臘月”來形容天氣的冷。所以,家中蒸下的饃和豆包,在那時放上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只是會變得干硬些罷了。
正月十五前不許動蒸鍋,豆包和饃放久了口感自然就差,卻又不能再上鍋去餾,最好的辦法,就是放到火上去烤,烤得外皮焦黃,里面軟嫩,吃起來更是別有風(fēng)味。
我最喜歡的便是吃那在炭火上烤得焦黃的豆包,吃起來是外皮焦香,掰開來里面不光軟,還冒著熱氣,散發(fā)出濃郁的豇豆混合紅薯的氣息,吃起來更是焦香軟糯,再配上一碗油汪汪的粉條大燴菜,怎一個美字了得。
那時候,一家人就那樣圍坐在火爐旁,邊烤饃,邊吃菜喝湯。其間,咬饃時嫌熱發(fā)出的吹噓聲,吸粉條時發(fā)出的“刺溜”聲,從碗中往嘴里扒菜時筷子擊打碗沿發(fā)出的“叮當(dāng)”聲,這些聲音此起彼伏,交織在一起,在堂屋昏黃的燈泡光線映照下,便是一家人最為幸福的過年記憶。
而那時,我極無賴,吃豆包時極喜吃里面香甜的豆餡,而不喜食外面那烤得焦硬的外皮,掰開豆包將餡兒掏吃一空后,望著堅硬的外皮便是一臉難色,半天才咬一小口在嘴里嚼。母親看在眼里,憐愛地接過面皮大口吃起來,邊吃還邊笑著說:“我最喜歡吃焦饃,咱倆搭配著吃正好!”嚴(yán)肅的父親看在眼里,幾欲發(fā)作,也念在過年的份上,將到了嘴邊準(zhǔn)備訓(xùn)我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樣的年節(jié)和豆包,在我當(dāng)兵走之前,在我們家一直都延續(xù)著,凝成我對于過年最深的印記。
而在我當(dāng)兵之后,一直到我成家生子,以及后來在異地的城市安家落戶,因著工作的關(guān)系,回家過年就成了一種奢望。而近了年節(jié),每每想起以前過年時母親蒸的豆包,我便對于年節(jié)和蒸豆包有了特殊的情感。雖然兒子不愛吃豆包,可每年我都會蒸上一鍋,為的便是找尋自己關(guān)于年的最美記憶。
于我來說,年味兒就是母親蒸的那一籠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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