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剃頭記(小說)
吃罷早飯,當秦鐘提出讓妻子給他理發(fā)時,春玲瞪大了眼睛,頭搖得像撥浪鼓:“別瞎胡鬧,我哪兒會理發(fā)呢?”
秦鐘歪著頭,用手拂了拂已經耷拉過額頭的頭發(fā):“不理不行啊,太長了,頭皮癢,心里煩,哪怕就用剪刀剪短一些就行?!?br />
春玲堅決不答應:“不行不行,我不會理發(fā)!如果理砸了你怎么出門啊?再說,什么工具都沒有?!?br />
秦鐘好說歹說,春玲就是兩個字:“不行!”
二月二,龍?zhí)ь^。在以往每年的今天,秦鐘都會與街上的老少爺們兒一樣選擇在這一天剃頭理發(fā),圖個吉利討個彩頭。但是今年不行啊,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武漢封城已經33天了,居住在鄂西北大山深處一個小山城里的秦鐘一家三口,也與當?shù)仄渌彝ヒ粯?,封門閉戶,安分守己的在家呆了33天。
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今年的春節(jié)絕對是永生難忘。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使全國戒備,百城空巷。為了控制病毒擴散和蔓延,從年前開始政府就三令五申,嚴禁春節(jié)出門、拜年、聚餐,甚至根據(jù)疫情的發(fā)展變化,及時做出了延遲節(jié)后上班時間的決定,并且一再延遲。除了極少數(shù)耐不住寂寞、無懼病毒的人非要頂風違紀,出門閑逛、曬太陽、聚餐,甚至打牌賭博外,絕大多數(shù)市民包括向來循規(guī)蹈矩的秦鐘等人,絕對是聽黨話跟黨走,尊重一線工作人員尤其是醫(yī)護人員的勞動,乖乖守候在家中,也絕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會逾越雷池半步,冒著生命和紀律的雙重危險去想當然的瞎胡鬧的。畢竟,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秦鐘的頭發(fā)一直長的比較快,平常都是20天左右理一次發(fā)。以前春玲沒少笑話他,說他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鼻冂娬裾裼性~:“毛發(fā)旺盛代表著一個人的氣血充沛,新陳代謝功能無比強大!”
可現(xiàn)在,這“無比強大的新陳代謝功能”卻讓秦鐘心煩意亂,百般的不自在。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天被困在家里因頭發(fā)長而束手無策,也從來沒有想到會央求妻子為自己理發(fā),盡管她還算是心靈手巧,廚藝不錯,會針線活兒,還寫得一手好字,但確實從來沒有理過發(fā)。
秦鐘在書房翻了一會兒書,感覺看不進去,又到客廳打開電視看疫情新聞發(fā)布會,一個官員正在介紹全國疫情情況:截至2月23日24時,據(jù)31個?。ㄗ灾螀^(qū)、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報告,現(xiàn)有確診病例49824例,累計治愈出院病例24734例,累計死亡病例2592例,累計報告確診病例77150例,現(xiàn)有疑似病例3434例。累計追蹤到密切接觸者635531人,尚在醫(yī)學觀察的密切接觸者97481人……
秦鐘連忙打開手機,在上面查看本地的疫情。還好,仍然只有確診病例25例,沒有新增病例。看來不僅僅是因為他們這個小山城偏居一隅的緣故,當?shù)卣畯呐D月二十八就已經開始聯(lián)防聯(lián)控的效果應該很是不錯。
秦鐘伸頭瞧了瞧,妻子在廚房里和面準備蒸饅頭,女兒楚翹在她的小臥室里戴著耳機聽網課,似乎都沒有他能夠插手的地方,于是就繼續(xù)斜靠在沙發(fā)上刷著抖音:
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今日起,全面禁止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
教育部:原則上疫情不控制,大學生不返校,高校不開學;
外交部發(fā)言人趙立堅正式亮相;
鐘南山再次連線廣東援鄂醫(yī)療隊:出院患者重新感染只是小概率事件;
大理扣壓口罩風波,書記市長被免職撤職;
湖北:沒有出現(xiàn)感染社區(qū)獎勵十萬元;
昨天,又有四個白衣天使殉職;
韓國一日激增200例,將新冠疫情預警上調至最高嚴重級別……
秦鐘越來越覺得抖音是個好東西,門檻低,快捷,方便,人人都可以是主角,人人都可以是新聞爆料人。海量的信息,五花八門的表現(xiàn)形式……雖然有時會良莠不齊,真假難辨,但是你架不住它快啊,頭一秒發(fā)生的事兒,第二秒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甚至認為,在這場波及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疫情信息大戰(zhàn)中,抖音是完勝微信的。由于系統(tǒng)設置的不同,一個抖音號一天可以無數(shù)次的推送作品,而一個微信公眾號一天只能推送一次,這就意味著任憑你信息成堆,任憑你擁有再多的第一手資料也沒用,你都必須得按照我制定的規(guī)矩按部就班的慢慢來。有一句老話怎么說的?對了,這就叫急驚風遇到慢郎中,真是太形象了,呵呵。
該死,頭怎么又開始癢了?秦鐘撓了撓頭皮,有些心煩意亂。他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后起身來到書房里,在幾個抽屜里翻找著什么。他似乎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秦鐘十分欣喜的大聲喊:“小玲,快來!”他在家一直喜歡叫妻子的小名。
春玲急匆匆地跑過來:“怎么啦?”
“我有辦法理發(fā)了!”秦鐘指著剛剛才翻出來的兩件物事說。
“就這個?”春玲撇了撇嘴:“這能行?”
“這怎么不行?”秦鐘急了,他左手舉起一把剪刀:“先用剪刀將頭發(fā)剪短,”緊接著又舉起右手:“再用電動剃須刀理平就可以了!”
“神經!”春玲扭頭就走。
“哎,別走別走?!鼻冂娺B忙拽住她,一臉的可憐狀:“不剪我難受?!?br />
“難受也得忍著點,比起武漢人民來說我們這邊已經算是享福多了!”春玲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一旦教訓起人來,倒是蠻會上綱上線的。
“那是那是。”秦鐘賠著笑臉:“但是你想啊,如果這時不剪一下,過一段時間上班頂著一頭亂發(fā)多埋汰?。 ?br />
“這……”春玲遲疑了,她平常可是一直比較在意丈夫的衣著儀表的,應該說比他自己還在意。
秦鐘趁熱打鐵:“即使再過十天半月通知上班,我估摸著也沒地方理發(fā)??!”他頓了頓:“再說,即使到時有理發(fā)店開門,也不敢去理??!”
這話可一下子說到春玲心坎里去了,因為她一直在嘀咕,說這次疫情嚴重,各行各業(yè)都會大傷元氣,尤其是餐飲啊、理發(fā)啊等這些服務業(yè)估計一時半刻恢復不過來。畢竟,從年前到現(xiàn)在,“不聚餐不聚會”的號召貌似已深入人心了,連帶著對“人扎堆”現(xiàn)象也似乎有了陰影了。別看好多人平時一個個牛皮哄哄的,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樣,可是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還不跟乖寶寶似的。這段時間,網上一直有句話說,這世間除了生死什么都是小事。誰說不是呢?
春玲囁嚅著:“我如果給你理砸了怎么辦?”
秦鐘一看有門,趕忙送上定心丸:“沒事,如果理得不好看,還可以用手動剃須刀剃個光頭!”他很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驕傲,是的,最不濟還能剃光頭嘛,不僅解決了當前的燃眉之急,并且還能夠一勞永逸,解決了一上班就操心頭發(fā)長短的的瑣碎事兒。
春玲顯然被說動了,她說:“先吃飯吧!”
中午吃的蒸饅頭,排骨燉蘿卜。排骨是臘月請人在鄉(xiāng)下買的,蘿卜和面粉是昨天通過APP下單后超市直接送到小區(qū)門口的。
秦鐘所在的小區(qū)最初是按照縣里統(tǒng)一安排,采取“113”模式,即一戶居民一次可以出去采購三天生活必需品,其余時間一律不得出門。但是,隨著后來防控措施的升級,所有居民任何時間段都不得出門了。小區(qū)專門建了微信群,除了每天要求每家每戶必須堅持報全家人體溫外,還固定有志愿者為居民實施代購服務,居民只需要將所需物資品種及數(shù)量在群里報一下,志愿者就會將代購物品送到小區(qū)門口。吃喝有保障了,人心就穩(wěn)了。
此外,在宅居的這一個多月日子里,秦鐘沒怎么為生活物資操心,這主要還得益于年前物資采買儲備充足。
在鄂西北地區(qū),歷來有春節(jié)相互拜年、走親訪友、聚會、聚餐的傳統(tǒng)習俗,每家每戶年前都是年前大肆采購,仿佛是需要用充足的物資來證明自己是過的一個富足的、富裕的年。與山城許許多多的家庭一樣,從臘月后半月開始,春玲就利用下班的間隙每天提溜一點東西回去,包括水果、瓜子、糕點、蔬菜以及其它一些日常必需品,年底還請人蒸包子,托人從鄉(xiāng)下買了一千多元的豬肉腌制、風干??此茮]有置辦多少東西,但她心疼的說“一眨眼大幾千塊錢就甩出去了”。
其實,照秦鐘來看,每年春節(jié)前的采購都是“花了一大堆錢買了一大堆日常消耗品”。因為目前生活水平提高了,已經是“朝朝每每賽過年”了,完全沒有必要集中采購,搞得人困馬乏,以至于元宵節(jié)時都要清理一批爛掉的蔬菜水果什么的。只是沒有想到這次的瘋狂采購居然瞎貓碰到了死老鼠,誤打誤撞的“囤貨居奇”了。
下午,初春的陽光正好照在后面的小院里,暖暖的?;ㄅ枥锏睦C球花已經抽苞了,一簇簇枝干的頂端都冒出了快10厘米長的碧綠的嫩芽。楚翹也轉到院子里來學習了,估計是在學英語,口中時不時蹦出幾句“洋文”出來。
春玲給女兒端了一杯茶放在小圓桌上后,便拿著剪刀和梳子往秦鐘這邊走過來。而秦鐘呢,早就披著一件舊襯衣,坐在矮凳上“嚴陣以待”。
由于剪刀太小,加上又對剪發(fā)的手藝不熟悉,不一會兒,春玲就覺得很累,只叫喚手疼。她一邊認真而又笨拙的為丈夫剪著頭發(fā),一邊埋怨:“你的頭發(fā)就跟你人一樣,看上去軟軟的,哪曉得剪起來這么硬!”
秦鐘搖頭晃腦:“剛不可守,柔不可久,軟硬兼施,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
“別動!”春玲用梳子敲了他一下:“又拽什么文?”
秦鐘“嘿嘿”地傻樂:“不動不動,發(fā)如其人,文如其人?!?br />
剪了一會兒,春玲覺得用梳子不順手,就棄之不用,索性抱著秦鐘的腦袋,跟剪羊毛似的,小心翼翼的貼著頭皮一剪挨一剪的剪著。大約用了三四十分鐘的時間,終于將第一道工序完成了。春玲一看,“噗哧”一下笑了。
秦鐘忙問:“怎么了?”
楚翹轉過頭來看了爸爸的樣子,也樂了:“別動,我給你照張像!”
秦鐘接過手機一看,哭笑不得,原來春玲用剪刀剪的深淺不一,有的地方剪的已經能看見頭皮了,有的地方還有濃濃地頭發(fā),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一個被狗啃了的西瓜!
“平心靜氣,平心靜氣!”秦鐘在心里暗暗念叨著。他故作鎮(zhèn)定的一揮手:“來,繼續(xù)戰(zhàn)斗,開始第二道工序!”
然而,“繼續(xù)戰(zhàn)斗”的結果是,第二道工序剛開始不到兩分鐘就出了狀況:由于電動剃須刀動力太過于“贏弱”,平日里只是簡單處理幾根稀疏的胡須還能將就,但是根本無法擔當類似現(xiàn)在這樣清理大面積密集而且堅硬的頭發(fā)的重任,勉強堅持著將右邊耳朵上下清理完畢就罷工了,任春玲怎么按也沒有反應。
秦鐘擰開電動剃須刀一看,原來里面已塞滿了頭發(fā)茬兒。他又是吹又是磕打,將里面的頭發(fā)茬收拾干凈了,一按開關還是沒反應。應該是里面的電機損壞了。
秦鐘與春玲面面相覷,傻眼了。
春玲伸手摸了摸秦鐘已經剃好的一小片光滑的部分,然后又摸了摸還沒有清理出來的大面積的“梯田”,口中喃喃自語:“這可這么好?這可這么好?”她突然在秦鐘頭上重重來了一記:“讓你別理你偏要理!”
“哎呦!”秦鐘護住頭:“你以為我愿意啊?再好的計劃也有夭折的時候,誰知道電動剃須刀那么不經用,經受不住考驗呢?”
春玲恨恨地說:“你還貧,這下看你怎么辦?”
楚翹很及時地將鏡子遞了過來:“爸爸,給!”
秦鐘接過鏡子瞧了瞧,心中既好氣又好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上去挺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兒,到了自己手里居然狀況百出,難怪人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真是隔行如隔山呢!不過,幸虧他還有最后一招,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
楚翹忍住笑,說:“爸爸,要不要我再給你照張照片?”
春玲揚起胳膊:“去去去!”楚翹笑著躲開去。
秦鐘對春玲說:“你進去給我倒盆水,我馬上過來?!?br />
說完,秦鐘低下頭,拍打了一下肩上及脖子上的頭發(fā)茬兒,然后就頂著慘不忍睹的“半拉子”工程來到書房里,將抽屜里上午翻到卻以為用不上的手動剃須刀盒拿了出來,打開一看,盒子里除了剃須刀外居然還有好幾張刀片。這下他心里越發(fā)有底了,電動的過負荷會燒電機,手動的還會怎么的?何況還有這么多張刀片作保障。
來到洗簌間,春鈴已倒好了水。
秦鐘伸手試了一下,感覺有點燙。春玲又加了點涼水進去,然后擠了些洗發(fā)劑幫著往秦鐘頭上涂抹,不一會兒就白乎乎的一片。
秦鐘將組裝好的手動剃須刀遞給春玲,教她如何發(fā)力,如何使用。只是很可惜,“現(xiàn)教的曲子唱不圓”,春玲在他頭上折騰了半天,不是角度不對,就是力度不對,剃須刀根本就不聽她的使喚,氣得她又在他腦袋上來了一巴掌,泡沫四濺:“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硬啊?”
秦鐘耐住性子說:“不是頭發(fā)硬,你是沒有掌握好方法和力度,”他示范著:“你看,應該是這樣,傾斜度應該在45度左右,要稍微帶點勁兒?!?br />
春玲接過剃須刀,“照葫蘆畫瓢”,沒幾下,秦鐘一哆嗦,春玲一聲驚叫:“糟了,流血了!”
秦鐘費力的側著頭,對準洗簌間的掛鏡,只見一絲血絲正從右側靠近頭頂?shù)牡胤矫俺鰜?,在雪白的泡沫的映襯下顯得有點觸目驚心。
好筆鋒,妙創(chuàng)意,拜讀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