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芳】老屋、家族和我們(散文)
老屋已經(jīng)很老了,如今幾十年光陰荏苒,風雨縱橫,房沿瓦脊腐朽,墻面斑駁,周圍也雜草叢生,風光不再。但終因為它高居公路沿線,坐落于川黔交通要道邊的峽谷小鎮(zhèn)上,面朝西山,背靠東山,依舊挺拔。從南到北的省道公路穿山而過,成為了小鎮(zhèn)經(jīng)濟發(fā)展的強大樞紐。四十多年悠悠老屋,見證著小鎮(zhèn)從貧窮到繁榮昌盛翻天覆地的巨變,也見證著我們這個家族在歷經(jīng)了酸甜苦辣,世紀風雨,而后積極向上的發(fā)展家史。
老屋修建時,正值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那時候生活困難,家里成分不好,糧食短缺,為了能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家人用上好的土地給表叔家換了地基,眾人皆說此地坐東向西,風水很好,在全家都統(tǒng)一認定了地基之后,家人又四處討借糧食,買材料,請工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建起了這一兩間石墻土瓦房。新建之初,當時的外觀還是很漂亮的,白白的石灰墻面,挺拔的墻身,矗立高地,面山而居。建成后的兩間瓦房,一間當作了飯房,一間做了堂屋,每間房都隔出一半建了地樓,分別隔成兩間臥室,樓上堆放各種生活、生產(chǎn)雜物。房屋雖然簡陋,但好歹算是五臟俱全,南北通風,寬敞明亮。終于,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告別了四處搬家,無處安放的日子,有了一個穩(wěn)定可靠、遮風擋雨的地方。
搬家那一年,我整三歲,祖父還沒退休,祖母也還年輕。如今身處異鄉(xiāng),再看一眼家鄉(xiāng)人特意為我所拍的老屋照片,我仿佛又看見祖母坐在柴火旁烤火,紅紅的柴火印得她滿臉紅潤,慈愛的臉上雖然皺紋已深,卻滿含笑意,我和妹妹將頭靠在祖母懷里,搖著她的肩臂要她講父親,叔叔和我們幼兒時的趣事,祖母一邊講,一邊笑,一不注意,又嗆了喉嚨,笑得喘不過氣來,我們一邊捶祖母的后背,一邊又叫“婆婆,婆婆”你就別笑了,然后又問“還有呢?婆婆”。過了一會,笑聲重又在老屋里蕩漾開來,祥云東升。
在老屋的堂屋正中央,至今掛著一塊兩米長,一米寬的黑色金字匾,刻寫著“康樂古稀”的字體剛勁飄逸,給堂屋增添了許多莊嚴威儀。這匾是祖父七十大壽時姑父請人做的,在當時的經(jīng)濟條件下,應該還是費了姑父姑母一番心思的。祖父是舊時的教書先生,也是那個時候的時代人物,只因為國民黨員的這特殊一身份,所以后來全家人也都受了不少的牽連,但這絲毫沒影響祖父在當?shù)氐拿W娓干屏?,有文化,教過的學生在縣里也有當官的,他幫助過的人在他退休之后也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到家里拜訪他,這在清貧的年月,在西南的邊遠小鎮(zhèn)上,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都感覺非常的自豪。
記得祖父退休回家那一年,家里而后發(fā)生了很多的變化。剛回家的那時候,祖父也才剛六十歲,腰姿挺拔,舉止言談儒雅,信心滿滿,總想著徹底改變家里的貧窮面貌,他不僅開荒種地,種蓖麻,還拿出不多的退休金做了個體經(jīng)濟開了百貨店,后來又忙著給叔叔娶嬸嬸過門。祖父幾十年獨居在外,迫切渴望團聚,所以即便是叔叔結婚之后,我們一大家子人依然居住在一起,八九口人的大家庭,就這樣在老屋兩間石墻瓦房里過著三代同堂,鍋碗瓢盆的清貧日子,苦樂相依。
接下來的日子里,老屋里發(fā)生了一系列的喜事。那一年七月,姐姐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中專,對于那個年代,中專就意味著可以從此脫離農(nóng)村,端上鐵飯碗了,你說,對于這樣一個可以給家族增光,給親人臉面貼金的喜訊,是不是一件可以給老屋添輝溢彩的大事,反正當時的祖父祖母,爸爸媽媽及全家都無比自豪。這以后,又接著有了堂妹、弟弟、堂弟,對于一個當初家里沒有男孩的大家庭來說,雖然家里不是重男輕女的開明家庭,但兩個弟弟的到來確實還是很值得慶賀的,以至于家人把姐姐考學和我們幾兄弟姐妹后來的上大學,這一切都歸功于老屋的風水好。其實,我深知道,在老屋后面冰涼的青石板上留下了多少姐姐的印跡,至今耳邊還有姐姐清脆的讀書聲,有誰知道,老屋里姐姐的書桌上方,昏暗的燈光才是我們眾兄弟姐妹前途的指明燈,老屋的風水,它只是時代的傳說,我們的路在腳下,能夠帶著我們走出大山的除了門前那看不盡的公路便是家族重重的厚望。
八十年代后期,在經(jīng)濟條件逐漸好轉(zhuǎn)的時候,我家的老屋擴建了,兩間石墻土瓦房加修整改成了三間,還把排面的石頭拆了,改成那時候流行的水泥磚,窗戶也改為三開的玻璃窗,正房的右邊還加做了正規(guī)的廚房,四屋相連,長長的一字排開,十分的壯觀。老屋的這一翻天覆地變化,曾經(jīng)讓少年時候的我在小伙伴們面前沾沾自喜,樂不可收。對于改革開放初期,老屋的徹底改觀讓一向窮困潦倒的家人抬起了頭,老屋在公路兩旁的木屋面前,在小鎮(zhèn)的公路高地鶴立雞群。
祖父的七十壽辰,在老屋翻新的第二年,那一年老屋以全新的姿態(tài)為祖父慶祝七十大壽,家人在老屋隆重宴請,家里來了很多的客人,祖父有些頭面的學生來了,小鎮(zhèn)上的工商所,醫(yī)院,鎮(zhèn)政府都有人來了,還都做了錦屏,彩匾,八仙匾等等,當然,姑父的黑色金子匾作為正匾首當其位的掛在了堂屋正中央。那一天,老屋蓬蓽生輝,親朋滿座,足足擺了幾十桌,至今,回想起那時候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恍惚間,我又看見母親和嬸嬸跑前跑后的端菜做飯,招呼幫忙的親鄰,端茶倒水;祖父和父親、叔叔招呼客人、讓座遞煙,;家里炮竹聲聲,親戚朋友喜笑顏開,自此,那一年的三間老屋里的歡聲笑語永遠地定格在了我歲月的記憶深處,濃墨重彩。
一個三代同堂,叔伯同住的大家庭,生活要開支,孩子們要上學,經(jīng)濟來源成了關鍵。所以,每個夏天的夜晚,家人都會圍在院壩里剝玉米亦或是綁烤煙,那時候農(nóng)村經(jīng)濟緊迫,賺錢來源不多,農(nóng)業(yè)成了主導,而西南地區(qū),地處高山,種玉米烤煙是最佳的選擇。夏天正值農(nóng)忙季節(jié),也是暑假,我們兄弟姐妹都會趁機給家人幫忙,每當月亮升起,星星密集的夜晚,我們都會非常的高興,弱弱的路燈下,祖父祖母也趕來幫忙,祖父是民國時期生人,喜歡唱“我的家在松花江上”。老人沙啞的低音唱這首歌的時候,我們仿佛能夠穿越時代,看到水深火熱的年代在熱血沸騰;父親的青春刻著文革時期的烙印,他的話題永遠與串聯(lián),上山下鄉(xiāng),改革開放有關;而我們兄弟姐妹是新中國的新生,當然不懂他們的歲月,除了歡笑,便是小的唱兒歌,大的唱流行歌曲,反正無論唱還是聊,絲毫也不影響手里做事,小院里,歌聲嘹亮,笑聲不斷,常常會讓走夜路的人站在公路上頻頻回望,十三口人的大家庭由此在老屋門前也留下了一段時代奮進的唯美畫風。
日子像個偷襲的家伙,一不留神它就從你指尖滑過,當你以為它一直都還在時,殊不知它就早已經(jīng)走遠了,再看時,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大到了離開了一直以為離不開的家,離不開的父母以及離不開的山;大到了父親不再大聲教誨,母親不再絮絮叨叨的年紀;而最終讓我無法掌控的是,祖父祖母老了,腰身不再挺拔,皺紋像爬著的蟲子,一道又一道,深刻然后再深刻,最終,有一天還是離開了我們。記得那一年祖母去世,我看著祖母被眾人從堂屋的木板上抬進棺材,我第一明白了生死離別的殘酷,第一次懂得了風雨人生終是過,來來去去空留夢,我很心痛,連同時間,流年一起憎恨。而老屋,在送走了祖母后,又送走了祖父。
后來,我結婚了。從老屋里出門,我在堂屋里對著老屋的東方叩拜,感謝給了我生命的父母,感恩為我付出的家人,更多的也是離不開為我遮風避雨二十多年的老屋,這里的親情是隔不斷的水流,割不開的情緣,永遠的大后方。那一次,記得我淚流了,花了新娘的妝顏,因為我不知道我這一去風雨人生路,漫漫行程是否如我所期待。流年霧濃,年輕的我思想還很簡單,簡單到始終不能把握人生,世間所有的婚姻都是賭注,只有如老屋一般,在歷經(jīng)了風雨飄搖,嚴寒酷暑,才知道墻體到底有多堅固,老屋是我的開拔之地,前途勝算如此渺茫。入了圍城的我,老屋、父母便在了臂膀之外,鞭長莫及,想著想著,我又無聲地哭了,心里很痛,很痛。
老屋,銘記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的童年,少年,青春,有歡笑,有哭泣,有吵鬧,有溫情;有清貧,有滿足,還有幸福。在我的記憶里,永遠有祖父將新寫的春聯(lián)遞給父親,然后父親站在高凳子上貼春聯(lián),橫聯(lián)“幸福人家”下聯(lián)“向陽門弟春光好,春滿乾坤福滿門”,貼好后,祖父說:“好像歪了點,向左移移”,然后父親移動,“好了,可以了,可以了”,這樣的畫面,如釘子般銘記,無法抹去??墒?,這一切,再不復來,連同我的青春,都消失在滾滾流逝的歲月里,成土、成灰、成煙、亦或是隨風而去,無論成什么,這一切記憶永遠知道,我記得。
流年,就像花一樣的讓人期待,又如同風一般的抓不住,如今我們已經(jīng)長大成人,祖輩不再,父輩已老,我們眾兄弟姐妹多已離開故地,分奔各地,然后工作、結婚,生子,老屋人去樓空,煙火燃盡。我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對著老屋的照片出神地看,再看。照片中,老屋幾經(jīng)風雨,時代變遷,如今雖然依舊挺立,但卻早已經(jīng)面目滄桑,千瘡百孔,喧囂不再,我只能在照片里潛入記憶中的老屋,一遍又一遍地尋找曾經(jīng)炊煙裊裊的家,尋找祖父、祖母的笑臉,父親母親在屋里忙碌的身影,還有叔叔嬸嬸那年輕的臉龐,以及我們兄弟姐妹在院壩里唱歌、玩耍、打鬧的流金歲月,還有我那一去不復返的如夢芳華。
家族,靈魂深處割舍不了的親情。
我們,生活在當下,現(xiàn)實里有快樂有向往,愿歲月靜好,人人平安健康!
這篇懷舊文章,以真摯美好的感情,蘸滿濃濃親情的筆墨,讓讀者看到了:過去,未來,共斟酌。
拜讀佳作,點贊精彩!問候老師!祝福幸??鞓?,一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