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品公司十名女職員，三八節(jié)還沒到，就有人開始嘀嘀咕咕說事了。
　　 李阿姨，負責(zé)員工餐和公司衛(wèi)生，事由她挑起，周五，她走進辦公室，最近安上一付假牙，話從口罩擠出，更顯嗡聲嗡氣了：“三八節(jié)，聚餐嗎？”
　　 “老板娘沒交待?！毙×洲k事剛回，摘下口罩，打開手機自拍功能，當(dāng)鏡子使，整理路上被春風(fēng)撩亂的秀發(fā)。
　　 “你問一下老板娘，要聚餐，明天安排我休息?！崩畎⒁虥]有雙休日，休息安排在周天，周六要去老板別墅做衛(wèi)生。不是她計較，加班沒補貼，調(diào)休也常被懶過了，一而再，再而三，誰也有想法。
　　 小林不耐煩：“你去問，一樣的?！?br />　　 “后勤歸你管，我不問你我問誰？”李阿姨露出不快的神色，看得出，她沒把這個辦公室主任放眼里。
　　 小林人漂亮，她應(yīng)聘崗位是前臺業(yè)務(wù)接待員。老板娘財會班科生，大算盤，小算盤，都在她心頭擺設(shè)著。公司小，沒大事，辦公室主任，只管資料歸檔和日常辦公用品采購，兼顧著后勤，待遇比普通員工高一檔，每到工資發(fā)放日，總讓她心疼。但麻雀小，五臟全，少了這個崗位又不行。辦公室主任辭職后，老板娘給小林加幾百元月薪，主任讓她先兼職，一人頂了二人崗。
　　 加餐意味要花錢，提開支，老板娘準沒好臉色，福利是大家的，小林不傻，才不做岀頭鳥。
　　 “老板娘說，新冠病毒還在防范中，聚餐取消了?！毙☆欁哌M來，他是老板司機，也兼老板私人生活秘書和管家，平日好岀風(fēng)頭，拿雞毛當(dāng)令箭，常把自己定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剛才李阿姨跟小林對話，他聽后，跑到財務(wù)室說給老板娘。
　　 李阿姨看小林不搭理她，正郁悶，聽了，臉上展開了笑顏。每年三八節(jié)聚餐，其它公司都是去酒家訂席，老板娘講，外面不衛(wèi)生，公司有食堂和阿姨，沒必到外頭湊熱鬧。別人倒是享受了衛(wèi)生，只有她，累一天，山珍海味倒到肚子也品不岀滋味。
　　 “我省病例都歸零了，嘿嘿，老板娘就是老板娘，開支省了，假期也不提。”低頭做材料報價的小張抱怨道。往年三八節(jié)，都放半天假，今年恰好跟星期天相撞。
　　 “有啥好吃，不如每人發(fā)一百元福利，到市場買只雞回家燉，更實在?！卑⒂裨趯懹媱潟?，抬頭接過茬，見李阿姨微微變臉色，趕緊補一句：“阿姨，不是說你煮不好，我是說，每年買的都是些什么，除了豬肉就青菜。”
　　 小顧看阿玉目光瞟過來，忙申辯：“我也冇辦法，餐標(biāo)一人一百元，還含水酒費，難道要我私下掏腰包？”
　　 阿玉“哼”一聲，別人在他面前說話總是藏著掂著些，怕他到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打小報告，她不怕，他追她，她不置可否，身旁多根螢光棒也燦爛：“這餐標(biāo)，興許就是你出的餿主意，盡拍馬屁。”
　　 “我不吃，不要錢，只想要半天假?！毙堈f。她在談戀愛，男朋友上夜班，兩人約會不容易。
　　 老板娘手拿一疊表格，是準備交給小林復(fù)制的，見辦公室里，七嘴八舌的，這個想那樣，那個這般想，聽一會，轉(zhuǎn)身回到財務(wù)室。
　　 小顧把李阿姨叫一旁：“老板交待，后天上班，公司有接待。”
　　 李阿姨不樂意了：“那明天我休息?！?br />　　 “不行，老板一家明晚要到別墅度周末。”小顧斬釘截鐵道：“下回補你假，讓小林先記著?！?br />　　 又是拿這句話來應(yīng)付，幾年來，補幾回了？李阿姨想發(fā)作，忍住了，她以前抗議過，沒用，公司一句話就把她嗆住了：“這是你崗位，如果覺得不合適，提前說，公司好招人，應(yīng)聘的，網(wǎng)上排著隊?！?br />　　 李阿姨只好自怨自艾，都怪爹娘沒讓自己讀書，現(xiàn)在上了年齡，吃不得青春飯，只能做阿姨，公司里，誰都可以指使她。
　　 “老板說，遼參等鴿子盅上桌前五分鐘再放入，時間久，燉化了，客人哪還見得到遼參。”李阿姨不識字，小顧每次都要提前念給她聽，怕她漏了一份萊：“五位客人，非常時期，所有菜都按即位分?？腿巳艉染?，最后再加一份松茸上排醒酒湯?！?br />　　 上即位菜，意味工作量增加，洗刷的盤子、碟子和燉盅，又要多岀幾十個來。李阿姨滿臉的欣喜，又陰下，三八節(jié)是女人節(jié)，她正盤算后天約老姐妹們岀去逛逛，大年初一到現(xiàn)在，還沒去過商業(yè)街。
　　 星期一，小顧走進辦公室，所有人的怪異目光投向他。他拿手抹抹臉，嬉皮笑臉道：“看啥看，沒見過帥哥?！?br />　　 阿玉掃他一眼，端起鼻音：“這人那，掉到錢眼里，渾身臭?！?br />　　 小顧聽了云里霧里的，不知她損人的話從何談起，窩著一肚子火，又不敢對阿玉發(fā)作。
　　 “也真是，老板娘三八節(jié)給女同胞發(fā)福利，你也搶，惹禍了?！毙×衷趶?fù)印機旁轉(zhuǎn)過身沖他說。
　　 福利？哎，想起來了。小顧抬起手，往肥大腦門拍，聲音挺脆的。
　　 星期天早上他買好食材，送到廚房，剛要走，李阿姨一手拽住他，笑迷迷道：“幫我看看，紅包搶了多少？”
　　 小顧接過李阿姨手機，問：“哪個群？”
　　 “畫三個圈那個，公司的?！崩畎⒁陶f。
　　 “那是三個口?！毙☆櫞蜷_微信，點開工作群，真有人發(fā)紅包，李阿姨搶了一百四十九元：“一百四十九，誰這么大方啊?！?br />　　 李阿姨一聽，眉開眼笑，搶紅包還是外甥今年春節(jié)教她的，沒想到，手指頭輕輕一點，得到的比自己累死累活上一天班的工錢還要多。早上來，還是一肚子怨氣，現(xiàn)在煙消云散了，心里想，老天爺不虧待老實人，以后逢事還是少計較，吃虧有時也是福，嘮嘮叨叨又問小顧：“紅包錢乍個使？會作廢嗎？”
　　 小顧沒答理她，忙掏岀手機，生怕晚了被搶空，一點擊，唉，運氣背，只搶三元五角八。他搖搖頭，轉(zhuǎn)頭走了。他可沒時間跟李阿姨閑聊，還要去別墅接老板，客人馬上到公司。
　　 小顧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打開微信看，紅包真是老板娘發(fā)的，如果不拉大顯屏，見不到上面寫著“節(jié)日快樂”的小字。再點開紅包，紅包總金額五百元，分成九份，老板娘沒搶。還有一個沒搶到，她是公司業(yè)務(wù)專員小肖，在微信里留下“心噻噻”的表情。
　　 小肖河南人，她個性，急起來，就上火，跟你舞槍弄棒一點不含糊，對你好，腦袋擰下讓人當(dāng)板凳坐也樂意。在公司，她是活脫脫的女漢子，沒人招惹她。小顧在公司，能鎮(zhèn)住他的，除了老板、老板娘，只有小肖跟阿玉這二位女魔頭。怕阿玉，是因愛而心生，對小肖，的確畏懼她，脾氣都被她征服了，跟她吵幾次，鬧到老板那也沒贏過，老板不是打哈哈，就是明里袒護她，她的業(yè)務(wù)能力強，是臺能替他賺錢的好機器。
　　 怎么辦，偏偏惹上她。當(dāng)然，他首先想到的還是老板娘對他是否有看法，發(fā)岀一條消息：“老板娘，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搶錯了?！?br />　　 過一會，老板娘發(fā)來一個微笑的表情，不置可否。他明白，憑她為人處事的原則，紅包她發(fā)了，九份一個也不缺，跟她沒關(guān)系，誰惹禍，誰擺平。
　　 小肖也發(fā)一條消息來：“老板娘，我馬上到公司，在辦酒店退房手續(xù)呢?！?br />　　 小肖今年假期可長了，先是老家封了路，二月十號上班到二十幾號才岀來。來了，又被社區(qū)送到酒店隔離觀察十四天，昨日才結(jié)束。
　　 接下來，工作群里一串長長的表情符號，有吐舌頭的，有左哼哼、右哼哼的，有幸災(zāi)樂禍咧著大板牙笑的……特別是阿玉，故意弄岀特大的鄙視表情包，讓他看了真的心噻噻。
　　 搶的紅包肯定要退回，可退多少，三塊五角八，但小肖若計較，她會說，如果是她自己搶，手氣肯定沒他背。他看著微信上發(fā)岀一堆潮諷他的表情，一咬牙，打開紅包，輸入一百五十元，比李阿姨狀元紅包還要多一元。他設(shè)計好指定專人專收的功能，打上交易密碼，點擊了岀去。
　　 小肖肯定看到了，沒有收，阿玉隨著又來個惡心的表情。小顧也狠狠盯了阿玉一眼，心里想，我是貪小便宜的人嗎，平時，買飲料請你，你不要，叫嚷若請客，應(yīng)該大家都有份，為了順你意，十幾元一杯的檸檬汁、芒果汁，有含糊過嗎，哪回不是做到見者都有份。
　　 “哥們、姐們，想死你們了。”小顧還在生悶氣，小肖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辦公室，夸張伸出雙臂就要擁抱人，嚇得誰都躲閃著倒退好幾步。
　　 小肖哈哈笑：“瞧，一個個都變成神經(jīng)質(zhì)，我現(xiàn)在比你們都安全，這十四天，那體溫器，是早一槍，晚一槍，槍槍溫度都在36度左右走，進去是陰的，岀來還是陰?！?br />　　 “小肖姐，這十四天，難受吧，聽人說，隔離就像坐牢似?！卑⒂窈闷鎲?。
　　 “別聽他們瞎說，政府隔離的是病毒，不是人，除了不能離開隔離點，什么都自由，整天除了玩手機和吃飯，剩下只有睡覺了，閑得慌?！毙⌒ふf。
　　 “小顧，幫我看看，是不是發(fā)工資了。”工資每月五號發(fā)，今天都九號了，李阿姨心里一直惦記著。
　　 “發(fā)了，一分也沒少你的?！毙☆櫞蜷_她手機信息通知欄，轉(zhuǎn)過身，帶著滿臉歉意對小肖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把紅包收下吧，否則我心不安?！?br />　　 小肖看都沒看他：“搶就搶了唄?！?br />　　 小顧怕她以為自己只是退還三元五角八，補充道：“我發(fā)給你的可是大狀元包。”
　　 “你們南方男人就是面，不夠爺們?！毙⌒げ恍嫉溃骸笆裁礌钤粲嬢^，一分錢我也不放過?！?br />　　 阿玉“哼”一聲，向小顧乜過去一道不滿的眼神，還大狀元包，馬屁拍在馬腿上。
　　 “不會吧，什么鬼，上個月工資憑空無白少了差不多三分一，就算遲上班幾天，也不該扣這么多，眼看要繳房租了，還讓不讓人活?！毙堃泊蜷_了手機，看了銀行發(fā)放工資的通知。
　　 小顧解釋道：“公司規(guī)定十一號上班，沒來的一律按事假算，扣當(dāng)天全額工資?！?br />　　 李阿姨還在想，又是欺負老實人。她今年第一個準時來上班，把公司角角落落都消殺了一番，別人都是過了十六號才來。見辦公室里人，打開手機后，個個在抱怨，心里平衡了，悄然退岀辦公室，到廚房準備員工餐。
　　 “老板娘太精明，加班時，補貼按每月三十天的每天八小時平均工時攤，扣工資，卻是按每月二十四個工作日來算?！?br />　　 “又不是我們不想來上班。”
　　 “人家單位都是放假到十六日。”
　　 “聽說有些單位今天還沒上班，工資照發(fā)不誤?！?br />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小林，她不能占著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不做事，都希望她跟老板娘反映一下情況，讓公司明白犯下了眾怒。考勤表是小林做的，當(dāng)然明白上個月工資發(fā)放的規(guī)則，她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小肖：“姐，你是我們大姐大，在公司也有份量，上個月工資你基本是歸零，你找老板說，興許還管用?！?br />　　 小肖思忖一番，嘆口氣：“算了，想到武漢這次被疫情奪去生命的幾千人，我們還有什么想不通。再說，公司也難，幾個工地處在半癱瘓狀況，那些來上班的工人工資，公司一分錢也不能少，又有誰給老板補助呢，互相理解吧?！?br />　　 “話是對，但不是這個理?！卑⒂窆べY還沒李阿姨多，租房、吃飯加上日常必須的開支，屬徹頭徹尾的月光族：“公司去年也沒少贏利，這些工資對老板講，只是從牛的身上撥下幾根毛。這次疫情中，有多少企業(yè)家伸岀援助之手，一捐就是幾百萬，幾千萬，還有上億的，就連退休人員都拿岀自己平時省吃省用養(yǎng)老金，捐岀了愛心，幫助大家度過困難的時期?！?br />　　 說起這次疫情，辦公室熱鬧了，哪個官員無作為被撤了職，逆行者令人佩服的事跡，白衣戰(zhàn)士讓人發(fā)自肺腑的感動，政府全力以付的代價，武漢市民苦難的經(jīng)歷……話題一個接一個，有頭條發(fā)布的，有百度瀏覽器寫的，也有道聽途說的秘聞。
　　 小顧一直朝阿玉擠眼色，讓她別說了。他從窗戶玻璃反光中，看到老板娘在辦公室門口，已經(jīng)站了好一會。
　　 老板娘摘下眼鏡擦試一下鏡片，轉(zhuǎn)身走了，小顧這才說：“你們過癮了吧，老板娘都聽到了?！?br />　　 辦公室立馬靜下來，有尷尬的，有惶惶不安的，有無所謂的。阿玉嘴還硬：“聽到又乍了？國家還允許老百姓發(fā)些小牢騷，我們又沒造反?！?br />　　 “你……”小顧沖著阿玉，話還沒說出，手機響了，老板娘的，他點著頭聽后，瞪了阿玉一眼，沖小林說：“你看，事來了，老板娘讓我們到她財務(wù)室。”
　　 老板只負責(zé)對外公關(guān)、拉業(yè)務(wù)，公司上下大小事情基本是老板娘掌管。
　　 “老板娘，啥吩咐？”小顧見鏡片下老板娘一雙眼睛紅紅的，忐忑不安道。
　　 老板娘沒回他，對小林說：“你通知阿姨中餐少下些米，我給麥當(dāng)勞下了九份訂單，等會讓小顧開車去取。用好餐，女員工忙完手中的活，可以先下班?！?br />　　 老板娘見他兩詫異的神情，沒理會，繼續(xù)交待小林：“回辦公室再擬個通知，發(fā)工作群，公司十一日上班，沒違背政府的規(guī)定，考慮到員工具體困難，十一日沒來上班的，按天數(shù)算，下月補發(fā)百分之六十的工資?！?br />　　 小顧懸著的心是放下了，但又暗自嘀咕開：“有錢人就是摳，公司本部才幾個男員工，還計較多點幾份漢堡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