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清明祭母(散文)
母親屬蛇,去世時,是看了風(fēng)水才選的墳地。西山坡上,一小塊耕地,那是大哥用自家的五壟田特意換來的,和大哥家遙遙相望。上次來祭拜,是在母親離世三周年。那時,我們要穿過黃葉橫斜的玉米稞,玉米稞長得并不茁壯,甚至有些萎靡,仿佛還彌漫著深深的哀傷。
時隔半年,母親的墳上荒草叢生,滿目凄涼。我的淚,瞬間涌出,繼而喉嚨作痛。我的喉嚨已經(jīng)生病了,母親離世時,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接受,于是,拼命呼喊,使勁哀嚎,整整七天,幻想能感動上天,把我親愛的母親還給我。喊破了喉嚨,母親還是永遠(yuǎn)靜止在那一方土里。
爺爺?shù)膲?,在母親墳的上方,緊挨著。是母親離世的時候確立的。說是沒有祖墳,母親也無法安葬。三個哥哥,每人一把鍬,先給爺爺?shù)膲炁嗤?。山風(fēng)習(xí)習(xí),略有涼意,遠(yuǎn)處的一樹桃花正艷。母親喜歡花,我曾在墳前撒了各種花種,可惜并沒有發(fā)芽,應(yīng)是我未曾呵護(hù)。這次,我們買了很多鮮花,嫂子們正把鮮花整齊地放在一旁。我是不迷信的,卻寧愿相信世上有魂靈,有天堂。母親在天堂,微笑著守護(hù)我們,和以前一樣。
女兒眼睛紅紅的,癟著嘴,忍著淚,手里捧著白色與黃色相間的菊花,靜靜地站在姥姥墳前。喃喃著:“姥姥,你不守信用,你說要把我?guī)У匠踔械摹蔽逸p輕摟住女兒,告訴她不可以這樣說了,姥姥是累了,讓姥姥好好休息。
母親走的時候,還在廚房做飯,菜板上還有切好的肉、切好的干豆腐、掰好的青椒,就在她想要炒菜的時候,突然倒地,再也沒有醒來。那時,只有九歲的女兒和她的兩個小伙伴在。是女兒及時跑到樓下,借了電話打了120,又給我和她爸爸打電話。沒敢耽擱,就近醫(yī)院,搶救半個小時,腦干出血,醫(yī)生也無回天之力。我和母親分開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一個轉(zhuǎn)身,竟成了永別。
回老家安葬母親,并沒有帶上女兒,她被朋友悄悄帶走,說太小,別讓她經(jīng)歷那種場面。我已哭得昏天黑地,失去了理智。而女兒提起那段日子,總有種被遺棄的感覺。母親的突然離世,我的精神世界轟然坍塌,除了在講臺上,大多處于恍惚中。女兒表現(xiàn)得極其堅(jiān)強(qiáng),極其乖順。她總是安慰我:“媽媽,你看天上那顆最亮的星,就是姥姥,她在看著我們,姥姥是最善良的人,她在天上當(dāng)大官呢,她最喜歡我笑,喜歡我開心快樂,所以我不哭,媽媽你也不哭,我們要快樂,這樣,姥姥才會開心?!笔翘煺娴呐畠?,讓我從哀痛中漸漸走出來,讓我猛然意識到責(zé)任,于是全身心投入工作與對女兒的陪護(hù),用忙碌來沖淡哀傷。
女兒卻接連病了兩場,肺炎與闌尾炎,還都是急性的。醫(yī)院里,她流著淚說,托管班的同學(xué)都在談自己的姥姥如何愛他們,她也想姥姥。懷她四個月,母親就來陪護(hù)我,然后夜以繼日,幫我把女兒帶到九歲。其間辛苦,不言而喻。母親對外孫女的愛,更是點(diǎn)滴入微,細(xì)致入懷,無法言表。
一直沒有帶她來祭拜,這次和哥哥姐姐們一起來了,該經(jīng)歷的總要經(jīng)歷。
爺爺?shù)膲炓雅嗪?。我用手使勁清理母親墳上的荒草,任草莖勒痛手指,想著母親的孤寂,淚水又不禁簌簌而落。拿過二哥手里的鍬,也挖些土,培在上面。大哥悄悄走到我身邊,許看出我的心思,低聲說:“原先那些沙土,下雨滑落,棺材都露出來了,我就培些草土?!迸叮蟾缃?jīng)常來陪伴母親的,母親并不孤寂。大哥已五十出頭了,銅色的臉,已有溝壑,此時填滿憂傷與思念。他經(jīng)常說,母親從未離開過。因年齡相差較大,大哥待我,如父親。
墳上新土彌香,鮮花鋪陳。
沒想到,父親也跟著上了山。自從母親離世,父親執(zhí)意自己住,好在和我一個小區(qū),后來有個老伴兒。每次祭拜,他人回來,卻待在大哥家,從不上山。我們也擔(dān)心他的身體,不讓他跟上來。昨天上午,他還特意去我家,說不想回來了。我心一沉,很不舒服,陰著臉說:“爹,你不想我媽嗎?”“想有什么用?”他淡淡地說。我認(rèn)為他顧及他的伴兒,便愈加生氣,硬硬地扔了句:“那您隨便吧?!?br />
老爸一直離我較遠(yuǎn),默默地站著,臃腫的臉,沉郁著。女兒還有侄兒陪在他身邊。
十二個人,除了父親,每人三叩頭。大家都抑制住了眼淚,看到女兒含著淚,二嫂悄悄抹去眼淚。而我,終是無法抑制自己,伏地失聲痛哭。這種想念,痛徹心扉。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無法體會。
二叔二嬸的墳也在附近,三個女兒遠(yuǎn)在他鄉(xiāng),一個兒子,也不知去向,甚是凄涼。大嫂走過去,給燒了些紙錢。
大哥說:“你們都下去吧!”聲音很低,卻很清晰。大哥總是最后走,所有布置完好,收拾完畢,他才會快步跟上。
轉(zhuǎn)身,看到父親蹣跚的背影,抬袖抹淚。心里又一陣酸楚,淚,又涌了出來。父親一定是想母親的,恩恩愛愛,相依相伴,半輩子了!那種孤獨(dú)與痛楚,我想必也無法真正體會。母親剛離世時,父親總念叨著:“丟東西了……丟東西了……”他執(zhí)意自己住,只是不想讓我看到他的哀傷,不想我更難過;很快找了伴兒,只是不想拖累我們。曾經(jīng)不理解,甚至怨恨,此時釋然。我快步跑過去,緊緊挽住父親的胳膊,陪他一起走。
今年清明,不同往年,風(fēng)和麗日,像母親生前明媚的笑臉。她不知道什么是憂傷,只知道努力生活。她身材矮小,內(nèi)心卻無比強(qiáng)大。她總能給我溫暖和力量。她就是我的山,無怨無悔地讓我依靠,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鐘。母親走時,就像深睡著,很安詳。她多次笑著對我說,她的一生很圓滿,很知足。但愿走的時候也沒有痛苦,不拖累任何人。
母親離開,四年多了,我才敢慢慢觸及有關(guān)她的文字,只是情一動,喉嚨依然隱隱作痛。
回望,母親的墳?zāi)?,煥然一新,鮮花綻放,格外耀眼。
“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zāi)?,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我終是刻骨銘心地體會了這種濃濃的哀愁。
母親:女兒想您!愛您!敬您,!愿您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