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一個特殊的清明節(jié)(散文)
今年的清明節(jié)很特殊,即使父親、母親在世時也不曾遇到過世上遭際了這么大一場災難,全世界一場新冠肺炎病毒瘟疫大流行,迄今感染上的人已接近百萬,我們足不出戶在家封閉與外界隔離,已經兩個多月了,全國的墓區(qū)陵園也全封閉了,若父母在天有靈,想也看得清明通透,只祈望保佑你們的兒女子孫平安康泰。
今年特殊,我們也都以特殊的方式紀念你們,現在電子網絡可通天,那么多衛(wèi)星在太空飛行,帶去我們的心祭、帶去我們的懷念、帶去我們的心魂的叩拜吧!
我們今年不燒紙、不點香燭,那是犯忌諱的俗習,“紙船明燭照天燒”那是送瘟神啊;若什么時候疫情消了,再進陵園祭掃,我們就只獻鮮花不燒紙,來個移風移俗,文明祭祀。
母親一生通達明理,母親一生信佛,但不迷信;母親信守著“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钡娜松艞l,于30歲的青春年華就皈依了佛門。母親皈依佛門,法號“印和”,她的授傳師傅是漢口漢正街內的“苦煉靜修寺”的住持“海修”禪師。妹妹小小年紀,跟在母親身邊,法號“妙心”,授傳師傅是與母親情同姊妹的“體空”大師。但母親帶著自己親生女兒母女二人并未削發(fā)為尼,一生帶發(fā)修行,只求脫離紅塵。母親出身望門淑女,大家閨秀,形象柔美,內心溫婉,守理敬德,聰慧賢能,贏得佛家眾多僧尼和居士的景仰。上自佛教會,下至居士林,師祖師太均以“嫂子”尊稱,以示親昵。佛門“嫂子”,幾十年來,如陣陣清風,縷縷月光,吹拂照亮僧尼們的心靈,感悟著居士們修行的虔誠。佛門“嫂子”的美名美德傳頌在武漢市佛教叢林中!
母親身雖處佛門樊籬、清規(guī)戒律之中,但她本真的人性猶在,有著恬淡悠然的情懷,顯示出這種詩意般的人生,至今回想起來,卻很感人;深感母親人性回歸本真,這就是我的母親于苦難中構筑的終古常新的人生天堂!我們永遠懷念我們卓爾不群的通達母親,今天于清明前夕撰著此文,母親一定會欣然笑納我們的心意。
也好,在川城的“仙鶴陵園”,父母的陵墓,一眼望過去不到50米,猶如隔了一道天河,只等每年的清明節(jié)相見一面,父親,您不是喜歡吟詩填詞嗎?秦觀的詩句送給您:“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蹦纳w棺之作《鳳凰臺上憶吹簫》母親早就心領了!
《鳳凰臺上憶吹簫》
(癸亥暮春三月作“春思”書此)
春去春來,花開花謝,都來莫非閑愁。
怕惹相思起,懶做春游。
休向桃源問渡,迷去向,枉負漁舟。
歸來處,凄涼滿目,萬事悠悠!
休休,此情不盡,縱夢繞高唐,也是浮漚。
似狂瀾未挽,空費綢繆。
忍看蓬山遠阻,難插翅,飛上層樓。
叵耐三生石上,緣薄淺,折翼中途。
千古恨,山盟海誓,盡付東流!
父親晚年所思所作的一系列詩詞,永遠印證著父親對母親的心魂有千千結,堪稱穿透靈魂的絕唱!今天在這個特殊的清明節(jié)使父母情思復活,從別后,憶相逢,回回魂夢在清明,這也是讓情懷撫慰靈魂的一次骨血圖騰。
父親,今年的清明節(jié),我們不在“路上行”,我們也不“斷魂”,我們也將清明節(jié)變?yōu)橐粋€復活節(jié),讓我們的父母復活出來。你們傳奇一生的圖景畫面太多了,這里只略現一二:
其實,母親從年輕時信佛,是從十七歲嫁入尹萬順的長子那天起,她就走進了一個佛門之家,由祖母在樓上設置一座“觀音堂”開始,爾后姑子信佛終身不嫁,于是姑嫂、婆媳形成一個信佛鏈。記得姑子受祖母信佛的影響,矢志不嫁,成年之后與母親亦步亦趨、形影不離。后來由父親想出心思,頗覺屋后隔塘那邊的蔡家坡有“桃園”之蘊,于是專心至“觀陂塘”正對面的蔡家坡去考查了一番。發(fā)現有十幾戶人家安居在嶺東坡下,正中間有一處廢址院落,是城內汪源興醬園鋪早年曾購置的一個風水地。父親您為了這矢志獨身的親妹子安處宜居,與祖父母商議后,花重金買下了這座廢院落的契約。隨后精工整理打造成了一個幽靜的齋供佛堂,正堂只供一座白瓷觀音立像佛,不奉其它神像,似乎與祖母在樓上的觀音堂遙相呼應。后來您將自己的妹子安置進去禮佛修道,叫帶發(fā)修行,這里不同于尼姑庵。祖母和母親見這里幽靜、風水宜人,也十分滿意。
父親您那時想到城內有座“清靜堂”,于是在觀陂塘邊買了這棟屋,為使姑子在這里有安身立命之地,不致于清寂孤苦,您給它取名曰“普惠堂”。母親常來常往,與姑子一道,在這荷塘香遠益清的“普惠堂”,始結佛緣。母親十分擅長打理內務、布置環(huán)境。母親常帶木工、泥瓦工去修葺院落一些精致小景。在前后院都鋪了青磚小道,后院小道兩旁是菜地,且夾有細竹、桃李果木;前院母親不叫種菜,叫人弄些山石,打造成假山一類景觀,并添植常青灌木和花卉,還特意在小道旁架有石桌石凳,后來在臨“觀陂塘”一面,做成了籬笆柴門,柴門正中的雨蓬下有塊黑底金字小匾,記得“普惠堂”三個字是父親您特意手書。掛匾那天,您一時興起,叫泥工和木工干了兩件極有詩情畫意的小工程:一是在前院的樹叢中修筑了一個上三步臺階的小茅亭,您將此亭命作“五柳亭”,我后來也未見四周有五株柳;長大以后才知父親一向崇拜陶淵明,隨興拈來,以附清雅,給人一種幽美、恬靜的感覺。晚風中,“觀陂塘”蛙聲一片,荷塘上升起的流螢的閃光,星星點點、明明滅滅、如詩如夢,至今想來,歷歷在目,還真像復活了似的。
下面再來憶憶母親的動態(tài)畫面吧,母親在湖南長沙瀟湘岳麓兩年多的日子里,只有20多歲的青春年華,閃射出了人生瑰麗火花。母親攜兒子橫渡八百里洞庭找到去長沙做生意的父親,父親您很不該瞞著母親在長沙納一妾,但我們的母親仍以包容善良之心,息事寧人地接受了我喊的那位娘。母親和娘,那年那月那日,都被請到湖廣會館場子中間的八仙桌旁就坐,桌上擺滿了茶點瓜子。我和娘似乎有緣,自母親叫我喊當時只有十七歲的娘后,我便一個勁地喊得娘對我笑。
父親您畢竟是讀了很多書的人,深知女人心理奧妙,總覺娶了兩房人對母親虧欠太多,心存疚愧,于是委托其友在風景如畫的水陸洲,租賃了一棟小別墅,算是對母親心靈的一點彌補。母親聽后也欣然,并征得娘的贊同,暫時和娘在長沙市中心的西泰嶺公寓分離。于是,母親帶著我,遷居進了水陸洲的小別墅,這是我至今難忘的一段美麗的童年生活。母親在水陸洲的日子,精心地梳理她的生活。父親特地將西泰嶺的女傭帶進水陸洲,留在母親身邊幫助打點家務。母親總是不斷地提醒父親:一不要耽誤生意;二不要冷落了西泰嶺的娘。在長沙兩年多的日子,過了兩個年。前一個年是在水陸洲過的;后一個年是在西泰嶺過的。我印象極深的就是這兩個年都下了大雪。母親和娘共同籌辦的年貨、室內布置裝點、餐具菜肴等,都充滿了湘鄂情。娘牽引著我回娘家白沙井,我記憶中有多次,最深刻的一次是父親您和母親都去了。娘自幼父母早逝,靠一個哥哥帶大。父親做生意路過此處,認識她時,娘只有十七歲。這次都到白沙井來,是事先說好了的,主要是由母親來講明將要帶娘回老家去的事。
父親,莫看您肚子里讀了很多書,滿腹經綸,其實您一輩子精不過我們的母親。母親待回川城將娘安頓好了以后,早與漢口的“苦煉靜修寺”聯(lián)系好了,直到母親在姑子的清靜佛堂作了秘密出走的安排,并將我托付給了娘撫養(yǎng)成人,然后在一天清晨搭載一木船駛向了漢口。后來家中祖母和父親您得知母親帶著小女兒,下漢口去均不是去敬佛觀光的,而是棄家皈依,才恍然醒悟。祖母失聲痛哭、捶胸頓足,并敦促你立馬下漢口去請回這個賢慧兒媳。您這才星夜趕至漢口漢正街永寧一巷“苦煉靜修寺”內,找到住持海修老禪師,跪地不起,磕頭要人,但您得到的當時只有海修禪師閉目合十的聲音:“阿彌陀佛!……”
父親您記得嗎?據說您當時痛不欲生,滾爬在大殿釋迦牟尼佛前,抓地求佛放人;但冥冥中給您的回音,只有大殿柱子上的“佛堂重地,請勿喧嘩”!當您見母親敲響佛殿鐘鼓時,您知已無望挽回,仰天長嘯一聲昏倒在韋托佛前。……
難怪您后來在晚年寫的系列詩詞《龍山氏詞稿別裁集》中,透出了深深的那種眷戀趨向癡迷之情。我讀到您的首篇:
清平樂
1976年秋
仙鄉(xiāng)路斷,
人在塵埃岸。
苦海茫茫長夜漫,
竟似云邊孤雁。
悟凡悟圣難成,
老來獨念仙卿。
回首歸期已誤,
凄涼怕有蟬聲。
現在不怕有蟬聲了吧,現在倒是我們身處百年不遇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心中仍存余悸。今天我們在這個特殊的清明節(jié)中,我們能用一種復活的語言,捕捉到你們再生的意象,使文字可以將我們內心的感受,凝聚成你們形神的光斑,讓我們深深地膜拜我們心中永遠懷念的父親母親!
(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