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西北人，喜歡吃然窩攪團。當下的日子天天都好，我常用吃然窩攪團來形容生活的滋味，唇齒生香，心底流蜜。就是煩惱來了，化解之中有得意，有滋味，還是像吃然窩攪團。
　　 跨年夜的鐘聲又一次“咣咣”敲響，同時響起的還有電話鈴聲：“唉，新年你打算怎么過？”
　　 “快過來，老地方，幾位文友打算聚聚，一起跨年夜?！睕]等我回答就掛了電話，根本不聽我的解釋，這是一位老鐵。
　　 兩個強勢到根本不需要理會我本人意愿的電話，將我興高采烈想跨進2020新年門檻的腳固定在了半空中。對我來說兩頭都得罪不起，兩頭都重要。一頭是我久居之地，是維系肉體和精神力量的源泉，另一頭是我精神得以慰藉和休閑的家園。不聽屋里頭老伴的日常飯碗不保，不聽老鐵的有重色輕友之嫌。
　　 文人的口誅筆伐最是讓人頭痛的，雖然我只是個文學愛好者，但深知落筆千年事，就怕那位文友文章中捎帶一筆，我重色輕友的名頭可就摳也摳不掉了，長眠安睡后一伙文友讓我頂著怕老婆的帽子去那邊報到，笑話兩輩子的事情還是不要干的好。給屋里頭的說了此事，換回幽幽的一句：“家里就剩我和孩子了?！狈稚頍o術(shù)，問題需要一個一個面對，一個一個解決。
　　 自我得意，我還是一個很被重視的人，就像那然窩攪團，大家都搶著插筷子。
　　
　　 二
　　 路燈比我的腳步快，一盞盞在前邊點亮著跑遠了。風催促我縮緊脖子，攏起雙手帶著滿心的火熱加快速度向約好的酒店走去。遠遠地瞧見幾位文友在寒風中等候，心中頓時感覺暖暖的。今天的溫度比前幾日低了好幾度，連我這個平日里不怕冷的人都將手裝進兜里。寂靜在嘈雜聲里躲去遠遠的，周圍原來顯得空曠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空位，拿菜品的餐臺前擠滿了人，給人一種逛廟會的感覺。仔細聆聽幾位老師的創(chuàng)作心得和寫作技巧，感覺又回到了久別的課堂，腦中文字打結(jié)的地方在提問和回答中梳理的順暢了，干枯的思泉眼里又有思緒的清泉汩汩冒出，散亂在腦細胞中的文字已經(jīng)開始串聯(lián)，組成一個個滿是溫馨的回憶畫面。
　　 然窩攪團很好吃，但心思完全不在菜品上邊，筷子停止在半空中凝固了，筷子間夾著的菜蔬滑落桌面，濺起氣憤的油滴落入烤盤里滋啦一聲發(fā)表著抗議。我負責燒烤，腦子在認真做著課堂筆記，隨意將胡椒粉，辣椒面潑灑在菜品上，看到眼前青煙冒起時，順手潑灑調(diào)和油上去。于是，眼前諸位老師的面容愈發(fā)仙氣繚繞。
　　 看著我眼前的烤成品，紅色、褐色、黑色已經(jīng)遮蓋了菜品的本來面目，我順眉順眼的逐個將它們送去各位老師面前的盤子中，然后逐個觀察他們的反應(yīng)。幾位老師熱烈的討論著，筷子在手中飛舞，化作手中的毛筆，或奮筆疾書，或指點江山。順勢下來時去盤子里捎帶一口送入嘴里，看都不看，酒在咣當撞擊聲里送入肚子，我提著的心才放回原位。細心的夭夭老師終于發(fā)覺不對，看看盤子里我的作品，皺起眉頭望著我，我雙手合十對她擠眉弄眼，她輕輕用筷子敲敲盤子邊算是警告，沒有揭發(fā)我，笑瞇瞇的看著那幾位老師將烤的面目全非的肉品，菜蔬吃得干干凈凈，減少了我心里的罪孽，因為從小母親教育我，浪費了糧食不管啥時候天空會打雷的。
　　 不知不覺間，我也將肚子塞的滿滿的，腦子塞的滿滿的。聚會后半段，我的腰身愈發(fā)挺直，顯得器宇軒昂，想從動作上對幾位老師表示一些尊敬和謙卑都不行了，因為菜品和飲料混合著已經(jīng)快堆積到嗓子了。帶著腦子里和肚子里沒有消化的東西邁著蛤蟆步顛著回家了。
　　
　　 三
　　 離家越發(fā)近了，酒精將知識和飯菜在肚子里和腦子里攪合成了漿糊。酒壯慫人膽，進門時候可以采取先聲奪人喊叫著讓“屋里頭”的息聲。進屋后，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懸在頭頂?shù)陌嗽吕讜簳r不會轟擊下來，我躡手躡腳和衣安睡，根據(jù)往日的經(jīng)驗，一定是鼾聲如雷。
　　 大夢方覺醒，窗外日遲遲。床上擺著大字造型的我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屋里頭的不在，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然窩攪團出現(xiàn)在餐桌上，油汪汪的汁水圍住了攪團，攪團上擱置著噴香的嫩韭菜，過水后綠油油的菠菜，透亮的白菜，片狀的胡蘿卜層層堆起，咕嚕響的肚子提醒我這是冒尖戶的幸福歲月。
　　 一碗攪團的幸福看似平常，卻要用滿腦袋的汗水做交換。做攪團的原料用玉白的小麥面粉或金黃的玉米面。多年前原料主要以玉米面為主，白面攪團是稀罕之物?，F(xiàn)在玉米面攪團反而成了健康食品。
　　 和好的面水稀稠剛剛好，面盆中的筷子換做長的搟面杖或舀飯勺開始體力勞作。灶下的火燒到最大，用搟面杖由緩到急的加速攪動，面糊變的粘稠，攪動起來越發(fā)費力。心里默默數(shù)著正攪三十六，倒攪三十六，如此重復著，其中的道理自己說不清楚，只記得母親說過“攪團要好，七十二攪”。于是自己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正反各三十六下。直到快攪不動的時候在加水進去，再重復一次粘稠變的稀釋，然后再在攪動中變的粘稠的過程。汗水在水汽的蒸騰中聚集在額頭，頭發(fā)也打濕了。一鍋美食在煙熏火燎中誕生了。
　　 粘稠的攪團隨著搟面杖攪動，形成一圈圈的水紋，圍繞著一點運動。正反攪動中有了陰陽太極圖的感覺，將簡單的事情提高到了“道”的層面。虛無縹緲的道，美味到極致的攪團給人帶來的思想和味覺體驗有共通的地方吧。這都是思想和靈魂層面的東西，意會不可言傳。
　　 喜好的所有美食中，耗費體力最多的就是攪團了。美味的攪團就如平常過日子，身不由己隨著社會規(guī)則和周圍人的影響旋轉(zhuǎn)著。在暈頭轉(zhuǎn)向中會找不到前行的方向，走錯了路，跌了跤，犯了錯，清醒時候已經(jīng)追悔莫及。內(nèi)心強大的人才不會受周圍人活著輿論的影響，他會有自己的判斷，即使會暫時暈頭轉(zhuǎn)向，內(nèi)心卻有著一個不變的方向。
　　 做一鍋質(zhì)量上佳的攪團還需要把握好火候，火的大小需要和攪動速度完美結(jié)合才不會糊鍋。不然即使調(diào)配在美味的汁水也遮蓋不掉本質(zhì)的缺陷。我們平常接人待物，處理事情時候，都需要把握好尺度，沒有十幾年的修煉是把握不好度和這條看不見的線，不及就有夾生的可能，過火就會焦糊一片，結(jié)果是費力不討好。做事和做攪團如出一轍，付出了汗水，費了心思，眼到、手到、心到、功夫到才能成就一碗軟硬適度，滑糯彈牙的攪團。
　　 這時，手機發(fā)出叮咚聲，止住我奔向溫暖的腳步。我打開微信，是兒子用“屋里頭”的微信發(fā)過來的消息：“老爸，祝福你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如然窩攪團，過得然火，過得顫活，咥得美，撩得太?！蔽疫€是覺得方言土語來說攪團的好最地道，唇邊差點流口水了，親情和食欲被一起“攪團”，感覺真好。
　　 生活很美，美得就像聞著香吃著甜美的然窩攪團。居家的日子，與朋友相聚的美好，和老伴或遠或近地處著，都是不可或缺的情感生活。然窩攪團做不好，滋味打折扣，生活有煩惱，正如那攪團，不斷改進，美味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