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感動】被時光遺忘的童年(散文)
一
“撥啷啷、撥啷啷,撥啷啷、撥啷啷……”
小時候,一聽見貨郎鼓的響聲,我的目光就會不由自主地投向母親。盡管我一句話都沒說,可母親依然能看透我的心思,放下手里的針線活,慢騰騰地從襖襟里摸出幾枚鋼镚或是一張角幣:“拿好了,別再讓人搶去!”每當這時,我都會撒嬌地摟住母親的脖子,在她臉上左一口右一口地親上幾下,然后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子似的跑到貨郎擔前,買上幾顆糖豆,或是幾塊小動物餅干。有時母親高興多給幾分錢,我也會給她買幾個頭卡、別針什么的,為的是博得母親的歡心,下次給錢不再磨磨蹭蹭。
這點心思是逃不過母親的眼睛的,母親的眼神早就揭穿了我的把戲。
父母十分溺愛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吃好喝好穿的都可著我,即便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也沒凍著,沒餓著。之所以他們這么嬌慣我,是因為我身上有個哥哥,三歲的時候出天花死了,我成了當時家里唯一的男孩,也是父輩兄弟五個家族中存活下來的唯一的男孩,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們的心頭肉、掌上珠。那時農(nóng)村特別貧窮,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個現(xiàn)錢,父母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干一年,也不過掙幾十塊錢,扣除口糧、秋菜錢,幾乎所剩無幾。要是趕上年景不好,一年到頭白忙活不說,弄不好還要經(jīng)濟倒掛,欠生產(chǎn)隊的錢。母親積攢下來的那點錢,都是靠她養(yǎng)的雞鴨下蛋換來的,父母舍不得吃,換點零花錢給我。
小時候我長得又瘦又小,出門總是被人欺負。記得有一次母親給我兩毛錢,讓我去給她買包針,我拿著錢剛走出院門不遠,迎面過來五六個蓬頭垢面的“野孩子”(從關里逃難來的難民家的孩子),他們見我手里有錢就把我團團圍住,連推帶搡把錢搶走了。我哭著跑回家,向母親訴說被搶的事兒,母親問我是誰搶的,我說不出來,因為那些孩子都是從關里來的,我不認識,更不知道姓啥叫啥。母親沒有太過責備我,只說了句:“算了,搶就搶去了吧!以后見著他們躲著點。”母親的話我始終記在心里,出門只要看見這幫孩子,我就像躲瘟疫一樣躲得遠遠的,看見他們在貨郎擔前我就不去買東西。那些孩子非常兇狠、野蠻,經(jīng)常三五成群,見著當?shù)氐暮⒆邮掷镉谐缘?、有玩的就搶。我害怕他們,害怕他們狼一樣兇惡的目光?br />
其實那些孩子也挺可憐的,父母逃荒在外,沒有土地種,沒有房子住,沒有戶口他們連學都上不了。吃不飽,穿不暖,顛沛流離,生活非常貧困。母親是很慈善的,教我躲著,處于無奈,本來我家也貧窮,可那些孩子的窘迫常常讓她念叨,曾經(jīng)提到和母親老家是一個縣的幾個孩子,只有唉聲嘆氣。
二
經(jīng)常來我們村賣貨的貨郎姓潘,鄉(xiāng)親們都叫他“潘小挑”。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襖黑褲,頭上戴著一頂老玉米胡子色的氈帽,氈帽的兩個耳簾上縫著兩塊兔子皮。他身材不高,說話嗓門卻很大,典型的山東人特有的那種豪放、大氣。別看他說話嗓門高,為人卻很和善,不管買不買東西都是笑臉相迎。他特別喜歡小孩兒,有的人家沒錢,小孩子跟著貨郎擔子從村東走到村西,眼巴巴地看著好吃的買不起,饞得眼淚汪汪。他心軟,臨回家的時候總會給這些跟在屁股后頭的窮孩子每人發(fā)塊糖,或是幾粒爆米花,讓他們都樂樂呵呵回家。所以村里的孩子們一聽見貨郎鼓聲,就會不約而同地涌到他的貨郎擔前,有的幫他搖貨郎鼓,有的幫他抬貨郎擔,前呼后擁,就好像奉迎天子駕到一般。
潘小挑的貨郎鼓與眾不同。一般的貨郎鼓只有一面小鼓,聲音單調(diào),他的貨郎鼓上安了一面小銅鑼,搖起來聲音特別清脆、響亮,老遠就能聽見。因為他待人厚誠,買賣公平,童叟無欺,再加上他的貨賣得比別人便宜,鄉(xiāng)親們都愿意到他這來買東西,漸漸地,他在鄉(xiāng)親們心里占有了一席之地。
不知道是哪一年,姥姥還活著,她把她的外甥女嫁給了“潘小挑”。外甥女是姥姥堂妹家的孩子,兩歲她媽就死了,姥姥看她可憐就把她抱回家撫養(yǎng),她在姥姥家長大,我們晚輩都叫她大姨。
婚禮是在姥姥家大院舉行的,女婿倒插門,姥姥把西廂房倒出來給他們住。母親領著我去“坐席”,婚宴很豐盛,有魚有肉,還有用花花紙包著的糖塊。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帶糖紙的糖塊。雖然糖不多,一人只給一塊,但是在當時貧困的農(nóng)村,能操辦起有魚有肉,有煙有酒有糖的婚宴的人家少之又少,在我們村是獨一無二的。
自從大姨嫁給了潘小挑,我的好時運就來了!只要他們夫妻倆賣貨路過我家門口,總會停下腳來,喊我的小名讓我出去,塞給我?guī)讐K糖塊或是幾塊餅干,母親追出老遠給他們錢也不要。時間長了,母親過意不去,就隔三差五地拿幾個雞蛋給大姨家送去,你來我往,兩家人相處得就像一家人一樣親。遺憾的是我五歲那年冬天,姥姥去世了,轉(zhuǎn)年開春,大姨一家也搬走了。從此,小村里再也聽不到撥啷啷、撥啷啷那悅耳動聽的貨郎鼓聲了。
三
我們老家農(nóng)村有個習俗,家里的長子后腦勺上都留一撮頭發(fā),從出生就開始留,一直留到孩子長到姥姥家門插關高再剃去,老人們管這撮頭發(fā)叫“長歲毛”。留這撮頭發(fā)有什么說道,我不清楚,也許是老人們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長命百歲才留的吧?留這撮頭發(fā)的孩子一般都是家里的長子,或是生了多胎都是女孩兒,好不容易盼來個男孩兒,再有就是幾代單傳的男孩,只有這樣嬌貴的男孩子腦后才留一撮頭發(fā)。我小時候腦后就留了一撮頭發(fā),說是好養(yǎng)活,父母還給我取了一個乳名“栓子”,我猜想可能是他們害怕我像哥哥那樣夭折才給我取了“栓子”這個乳名。
不懂事的時候我對腦后的這撮“長歲毛”并不在意,可是隨著年齡逐漸長大,我對這撮頭發(fā)越來越討厭。因為跟小伙伴們在一起玩,他們都嘲笑我,把我當成另類看,有時還薅這撮頭發(fā)取樂。為此我沒少跟母親慪氣,求她給我剪掉,可是每次都遭到母親的拒絕。我哭過、鬧過,甚至不吃飯來威脅,但都無濟于事,母親什么事都依著我,就是剃胎毛這件事絲毫不讓步,怎么求她都沒用。
五六歲的時候腦后這撮“長歲毛”已經(jīng)長得很長了,母親怕我扎脖子就把它編成了小辮,還扎了根紅頭繩。那時我已經(jīng)懂事了,知道好看難看。因為這撮頭發(fā),我跟小伙伴們吵過架,鬧過別扭。記得有一年夏天,天剛下過雨,我和幾個小伙伴和了一大堆黃泥,在碾盤上摔泥泡。當輪到我摔的時候,正巧有一個外來戶的孩子到井沿打水從跟前路過,一塊泥巴崩到他臉上,他急了,張口就罵我,罵我是“二刈子”。我最恨別人罵我是“二刈子”,就上前跟他廝打起來。因為他比我年齡大,力氣也比我大,抓住我的小辮把我摔倒在地,滾了一身的泥水,好在這時鄰居五舅也來打水,把我們拉開了?;氐郊椅以较朐缴鷼?,就找來一把剪子想把小辮剪掉,不巧被歇晌回來的母親看見了,她大喝一聲不讓我剪,慌亂中我手一抖,小辮沒剪掉卻把右耳朵劃了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母親見我滿臉是血,又害怕又心疼,答應我等剃頭匠來了把小辮給我剪掉。沒過幾天,剃頭匠來了,用剃頭刀把我的小辮剃下來交給母親,他說胎毛有用,管小孩驚嚇,讓母親好好留著。母親找來一張沒用過的本子紙,小心翼翼地把胎毛包起來,東掖西藏,不知道最后把這包頭發(fā)藏哪了。
剃頭匠姓陳,是湖北人,從我記事就是他給我剃頭。母親說我跟他有緣,別人給我剃頭我都不干,像殺豬一樣往死里嚎,他給我剃頭我乖乖聽話,一聲不吭。其實并不是我跟他有什么緣,也不是他手藝比別人好剃頭不疼,而是他有糖,他的糖能解饞還能治哭……
歲月悠悠,往事如煙。憑借模糊的記憶,試圖去找回被時光遺忘的童年,可是,歲月無情,存留于心中的那些過往,早已被光陰摧殘得支離破碎,很難再拼湊起一個清晰完整的昨天了。
溫暖,都藏在沒有解封的歲月里,拿出來,整理一下意見荒蕪的童年,記住歲月的好,珍惜當下的日子。
2020年4月18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