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夫妻(微小說)
老李個把月才回來一次,鄰居開玩笑說他像住旅店的。這不,才回來幾天又要走了。
久別勝新婚,頭幾天老李稀罕李嫂,李嫂更稀罕老李,其樂融融。
稀罕勁兒一過,李嫂就發(fā)現(xiàn),老李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呢?心里只有自己。泡茶只倒一杯,洗衣服只洗自己的,最要命的是沒事自己不戴耳機(jī)看抖音,對家事不聞不問,不添錢不添物。平時工作并不好干,下班回到家“小皇帝”已經(jīng)夠李嫂受了,這不明擺著又給李嫂增加了一個太上皇?以往還好說,老李很快就走了,李嫂也就服役期滿,本著相逢不易務(wù)必珍惜的原則,李嫂總是忍忍就過去了,每次團(tuán)聚都像度蜜月似的。
可這次,老李沒有再走的意思,而且老毛病越來越嚴(yán)重,也越來越明顯。凡是家務(wù),撥一下轉(zhuǎn)一下,凡是出錢的事,裝聾作啞。李嫂怎么忍得下去?
就說,下午一起去商場,李嫂給自己買了一雙五十元的處理鞋,老李給自己買了一雙200元的。穿上新鞋去照全家福,都站好了,老李說沒意思,不照了。李嫂心里這個委屈呀瞬間就要爆發(fā)了,只是聽到老板叫老李復(fù)工的電話,心想何必跟一個即將分別的人計較呢,就沒有發(fā)作。
出了商場,孩子問李嫂要生活費(fèi),李嫂給了。孩子轉(zhuǎn)身回來又向李嫂要復(fù)習(xí)資料,李嫂數(shù)好給了孩子,并叮囑好好學(xué)習(xí),在學(xué)校要吃好喝好,籃球已經(jīng)網(wǎng)購好了,明天就回來了。打發(fā)走孩子,李嫂看了看日歷,房租也到期了,明天又該續(xù)交房租了。孩子要錢只找李嫂,房東說事也只找李嫂,李嫂心里這個氣呀,真想對孩子吼“那不你親爹在嘛”,也想對房東說“俺們掌柜的在,有事你找他吧”。唉,婦女為什么要解放呢?
晚上,老李和李嫂睡在一個被窩,但不同以往的是背靠背睡著,還隔了一尺的距離,好像生怕挨著對方。多年的恩恩怨怨一齊涌上心頭,滿腦子都是對方帶來的委屈,各懷心事,暗潮洶涌,誰也不肯先說話,誰也不想燃爆對方,誰也不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良辰美景。
這一夜好像特別長。李嫂甚至想到了負(fù)心漢原形畢露的場面和孤老終生的結(jié)局。
突然,隔壁傳來“咚、咚、咚——”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李嫂不禁豎起了耳朵,多年來獨(dú)自擔(dān)當(dāng)護(hù)崽責(zé)任慣了,稍微有點(diǎn)動靜她就很警覺。老李繼續(xù)裝睡。
是房東大姐,不會是她發(fā)病了拍打床邊求救吧?房東大哥睡在東屋,會不會睡死了,聽不見?要不要打電話叫醒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墒沁@半夜三更的,一個正在賭氣的女人,打電話給隔壁的男人,合適嗎?——事出緊急,說明情況,讓老李打……
還是算了,我不能為了別人而先開口跟這個沒良心的說話。一年四季,見不上他的人,也見不上他的錢,更見不上他的心意……他會不會嫌我人老珠黃在外面養(yǎng)了……哼,這個挨千刀的!
想著想著,李嫂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淚水,淚水吧嗒吧嗒不停地滴到枕巾上,慢慢掩飾不住地抽抽噎噎。老李的鼾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躁。
“咚、咚、咚……”隔壁的聲音又響起來,李嫂忍不住嚯地一下轉(zhuǎn)過身。老李瞬間停住了鼾聲,卻紋絲不動。
李嫂坐起來,仔細(xì)一聽,又沒有聲音了。李嫂又瞥了瞥枕邊死豬一樣的老李,嘆了口氣復(fù)又躺下,又像想起了什么,換了個姿勢背對著老李。
“咚、咚、咚……”響聲又起。是,一定是拍打床沿的聲音。房東大姐常年有病,不止一次描述過自己年輕時曾經(jīng)多次發(fā)病的情景,一發(fā)病就跟死人一樣,多虧了送醫(yī)及時,但凡有一絲像現(xiàn)在這樣歡實(shí)絕不會嫁給那個又丑又窮又沒本事的老男人,如今事事依賴娘家人,而且彼此身體都不好,分睡好多年了。
想到此,李嫂又覺得老李還不算太差勁兒,最起碼個把月還知道回來,回來還睡在一起,努力滿足自己。至于經(jīng)濟(jì)方面,老李這么吝嗇的人,不舍得花自然都在攢著呢,目前能讓老李變得出手大方的女人貌似還沒出現(xiàn)呢。李嫂想主動先開口跟老李說話,又下意識地遲疑了一會兒。
“咚、咚咚——”那響聲又驟然傳來。女人驚坐起來。這次必須讓老李打電話催房東大哥去“救”人,萬一耽誤了,會出人命的!
“老公——”李嫂努力地讓聲音變得嬌柔。
“嗯……”老李也盡力掩飾剛才在裝睡。
“那個——你聽見,那個聲音了嗎?”
“什么聲音?”
“隔壁的聲音?!?br />
“隔壁有什么好聽的?大半夜的?!崩侠钹椭员?,就差說那又不是新婚夫妻的洞房。
“你聽——咚、咚、咚……會不會是大姐發(fā)病了?”李嫂正色道。
“就算發(fā)病有他老公呢。半夜三更的,人家需要我們幫忙會叫的?!崩侠钣行┎荒蜔┝?。
“不,他們一個在這屋,一個在東屋——常年這樣,是大姐閑聊說的——萬一聽不見,會出人命的!還記得咱老家那二嬸不?她不就是半夜獨(dú)自發(fā)病沒人知道就……”
“???那咋辦?”
“先打電話提醒一下房東大哥吧。半夜三更,我打不合適,得你打。給你號碼?!?br />
“再聽聽,萬一不是呢?人家會怎么想我們,我們還怎么在這兒呆下去?這可是隱私!”
“誰說不是呢?”
老李和李嫂全沒了睡意,兩口子索性都坐起來一起聽,老李順便點(diǎn)起了一支煙,回身又給李嫂掖了掖被角,然后挨近李嫂。
李嫂也溫柔地向老李靠了靠,感覺到了男人滾燙的體溫。李嫂體寒,老李總喜歡緊緊地抱著她,要不了一會兒她就嫌悶熱要掙脫開,還常說老李占她的便宜。老李嘿嘿地說你還有啥便宜呢,冬天不就是我給你供暖嘛。
煙嗆到了李嫂,李嫂開始咳嗽,老李也緊跟著咳嗽起來。
“死老頭!起來看看廳堂窗戶沒關(guān)好吧!趕緊去把窗戶關(guān)了!看把鄰家都吵醒嘍。半夜半夜地跟你那些爺喝酒,喝完也不知道關(guān)窗戶。那些孫子家里得是拴著老虎?見天地往咱屋跑。你也不德行,前世指不定是個青樓花魁,那么招人?!备舯趥鱽矸繓|大姐呵斥和數(shù)落的聲音。那大姐罵著罵著居然把自己逗笑了,“哈啊哈呵呵——死老頭,趕緊去關(guān)窗戶!”最近房東大姐白天頭晃得越來越厲害了,晚上失眠癥也越來越厲害了,安眠藥也不起作用了。房東大姐罵老公的口才是只增不減,房東大哥的耳朵卻越來越背。
“咚咚……”
“你聽,確實(shí)是風(fēng)從窗戶進(jìn)去沖擊臥室門的聲音,大姐沒事?!?br />
“她的臥室門咚咚了一晚上,幸好咱們沒打電話救人,哈哈……”李嫂笑成了一團(tuán),笑得渾身贅肉呼啦啦亂顫。
老李看了看自己的女人,忍著笑捂了捂她的嘴緊緊相擁。
“趕緊!不早了,天一亮就得走呢?!?br />
“死樣,隔墻有耳,噓——”
第二天,送走老李,李嫂在廁所門口遇到了正在彎腰咳嗽的房東大姐,房東大姐抱怨:“死老頭睡得像死豬,再叫也沒起來關(guān)窗,怕再吵醒你們,我就起來去關(guān)窗,這不?感冒了?!?br />
“???我一直以為那是你拍床的聲音,還……還……還……”女人驚覺此話冒昧,捂了捂嘴,“不,不,不,我昨晚一直以為是你又發(fā)病了——又想著怎么可能,你早治好了呢?!崩钌┯X得這話怎么說都尷尬,于是變成玩笑的口吻說,“真是午夜驚魂,差點(diǎn)過去搶救你,怕今早見不上你嘍?!?br />
“哈哈哈……你家店客又走了?”
“啊,白住了幾天又走了?!?br />
“咋舍得呢?”
“見了煩,走了想。見不得,還離不得。”
“我以為天底下光我們是這樣呢……”
2020-5-10
文/穎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