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料峭之后,花事如期(散文)
一、橫禍
這是怎樣的一個春節(jié)?
往常人聲鼎沸,喧囂得莫可名狀的城市瞬間就戛然而止,一片死寂;往常車流如注,擁堵得不可開交的街道恍惚就實施了封禁一樣,空空蕩蕩;往常絡(luò)繹不絕,張燈懸彩的賣場、酒店也忽然間打烊關(guān)門,黯然地承受著肅殺。就連偶爾能聽到的幾聲稀稀拉拉鞭炮響,也隱隱傳遞出某種詭異的訊息。
所有人都被老老實實地圈進了家里,即使平日不太安分的那些人也不敢輕易出來招搖。圈進家里的感覺有不安、有惶恐、有焦慮,人們正常的生活突然間就被一把無形的刀給攔腰斬斷,讓本該團圓快樂的節(jié)日一下子沒有了親朋好友的串門問候,沒有了鶯歌燕舞賞燈觀景的其樂融融,更別提那些高朋滿座、推杯換盞的聚會了。人們只能浮念著過去的記憶而無奈地選擇圈禁,“團聚”變成唯一現(xiàn)實的安慰。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樣的大事能讓延續(xù)了幾千年的傳統(tǒng)佳節(jié)瞬間就摁下“暫停鍵”?到底出了什么樣的狀況可以讓等待歡鬧的人們立刻禁足?
橫禍,一場由“新型冠狀病毒”制造的橫禍正從天而降。
一時間,種種聳人聽聞的消息快于橫禍穿上了奔跑的鞋子,“病毒、瘟疫、妖魔降世、上帝發(fā)怒”各類標(biāo)題黨不嚇到你決不罷休。各種胡說八道的虛假信息比發(fā)酵的垃圾還腐臭,不讓你惡心才怪。碎片化的無底線信息時代,滿足了人們獵奇、刺激的欲望,也容易使人產(chǎn)生心理恐慌。同時,諸多迷信類的糟粕也不失時機地冒出來湊熱鬧,比如愛作妖的趁勢宣揚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一場關(guān)乎人世善惡、因果報應(yīng)的“收人”劫難;比如奉魔怪的借機編排說魔界蹦出一個大魔頭,專要在庚子年拽著“老鼠”的尾巴來禍亂人間;比如胡勒瞎說的,是那個犯了天條被羈押幾千年的那個叫“年”的怪物又興風(fēng)作浪;比如愛鬧鬼的硬要說是陰曹地府冒出了一個陰魂不散的惡鬼來尋仇作祟。更有腦洞派的非要科幻說是外星人派出殺手或者狐貍、蝙蝠之類化成的精怪,特意跑出來胡作非為等等。
凡此不倫不類的亂象,人們似乎習(xí)以為常,如果哪一年少了這樣那樣的危言聳聽,倒像生活里缺了某些佐料而失了味道。所以當(dāng)“新型冠狀病毒”殺氣騰騰地祭起“疫旗”,忘情的人們猶熱鬧地準(zhǔn)備著春節(jié)的狂歡,即使有人對于這場“新型冠狀病毒”有所警惕,但麻木和混亂消息的雙重作用,人們終是沒有足夠的重視。
面對這種情形,“新型冠狀病毒”露出了獰笑,它迅速地亮出獠牙,在人們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實施突擊,怎能不令人一下子驚愕?看多了偶像劇神、讀多武俠小說的人們開始懵圈,不見硝煙彌漫、刀光劍影,也不見吞云吐霧,法力比拼的那種場面。僅僅移形換影之間,連一口氣都沒喘勻,橫禍就已經(jīng)躥到了眼前,到處充滿濃重的戾氣,能嗅到越來越重的血腥味,能聽到越來越多的地方被掃蕩、血洗,能看到越來越多的無辜被傷害和屠戮。
看不見、摸不著,兇狠無比、殺人于無形,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對手,怎能不令人驚慌失措?人們退避三舍、屏氣斂聲尚恐不及,哪還有心思去追查這場橫禍的真兇到底長成什么樣?哪還有心情去追問這家伙是不是因為和人結(jié)下過梁子才發(fā)下雷霆之火?誰還敢存了和它較量較真的心?春節(jié)就在這樣凄慘地被這場“新型冠狀病毒”蠻橫地關(guān)進了門里。
驚懼的人們只能懊喪地放下各樣團圓快樂的想法而隔著門縫向外窺探,時而也會這么想:“這樁禍?zhǔn)虏粫档轿业念^上吧,是不是離我很遠(yuǎn)不需要如此害怕?這風(fēng)頭啥時候才能過去?唉!這個春節(jié)——”人們也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用心地關(guān)注起外面世界的動靜,更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緊張地關(guān)心過自己的身邊,包括某個城市、某條街道、某個社區(qū)、或者某一棟住宅的哪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產(chǎn)生的相關(guān)聯(lián)想。
二、沉痛的警告
“新型冠狀病毒”根本不在乎人們以“狠毒、殘忍、無情”之類的詞語在詛咒和謾罵,每一次得手,它都沒露出任何的得意之色,也看不出絲毫的負(fù)罪之感,它只冷冰冰地板著面孔。
一手導(dǎo)演了這場慘禍,它的心理還是相當(dāng)?shù)貜?fù)雜。
它何嘗不知道?人類和病毒家族之間一直保留著割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就病毒家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百億年前的宇宙大爆炸時代,肯定比人類的歷史早得太多。單從病毒家族的基因進化看,似乎沒有多大的進步,億萬年的時光流逝,仍然只有簡單的一個核酸分子與蛋白質(zhì)構(gòu)成的非細(xì)胞形態(tài),和人類幾百萬年的進化能力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若從病毒家族的生存方式和生長能力來看,這種介于生命體及非生命體之間的有機物種,根本不具備自我獨立存在和生長的本事,而需要依靠一個保護性外殼,依賴宿主的能量和代謝系統(tǒng)通過一定吸附、進入、復(fù)制和裝配程序,完成屬于自己的生命體征。這方面同人類的自我生存能力相比,也基本屬于飯桶白癡之輩。不過病毒家族的本事很大,它們?nèi)翘焐幕蛎艽a破譯天才,能夠抓住一切機會遺傳、變異和進化,進而繁衍興旺。據(jù)說如果在一個玻璃杯里裝滿海水,里面可能就包含了上百億個病毒成分,如果要發(fā)動一場大規(guī)模的傳染性疫病有可能只用幾秒鐘就能辦到。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和病毒家族過從甚密,不過人類目前除了了解流感、天花、口蹄疫、鼠疫、狂犬病、艾滋病等等少數(shù)族種,還有著太多神秘族群處于視界之外。
冠狀病毒是病毒家族新近崛起的名門望族,從十九世紀(jì)人類能夠發(fā)現(xiàn)和鑒定病毒以來,到1937年才被從雞的身上分離出來。別看這個族群的成員個頭普遍偏?。s60-200納米之間),卻一點也不影響其門庭顯赫,因為本族成員的身上都裹著一層包膜,包膜上還長滿棘突,只有在特殊電子顯微鏡下才能看出像日冕,又像古代帝王的王冠,所以根據(jù)它的專有特性人類才送上了“冠狀”的雅號。新型冠狀病毒則是這家名門望族中不太起眼的一個,如家族中眾多不為人所知的其它兄弟一樣一直悄無聲息地過著隱居生活,所以今天它甫一亮相便無比“驚艷”,搞得人類要手忙腳亂地通過核酸檢測才看個清楚,按照目前已知的譜序順序,給它貼上一個“新”字的標(biāo)簽,然后又給起了一個時髦的名字叫COVID-19。至于叫什么名字它可能并不在意,畢竟無人問津了億萬年,今天總算排上了座次,有了定名也不枉病毒生涯一遭。
“新型冠狀病毒”并非傳說中的邪魔外道,它應(yīng)該是一個超級的隱者。它不屬五界(原核生物、原生生物、真菌、植物和動物)之內(nèi),不在五行(金木水火土)當(dāng)中,不拘神佛(玉皇佛祖上帝)挾制,不結(jié)俗世(喜怒哀樂)塵緣?;蛟S性格使然,或許參透玄機,它早已選擇好了相伴的宿主,低調(diào)地隱沒于江湖之遠(yuǎn),紅塵之外,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
它算不上人類的朋友,可也決不是敵人。雖然它明白人類與病毒家族的某些族屬自打照面起就在互相利用、相愛相殺,但它骨子里不喜歡淌這樣的渾水。雖然它清楚家族里有些兄弟不守規(guī)矩,總愛找人類的茬,這在公元前二至三世紀(jì)人類有關(guān)“天花”的種種記載里就可見一斑。相愛相殺的狀況在它看來并不稀奇,但它以為那些兄弟隨意地開啟傷天害理模式必定是無聊之極的事。它親眼目睹過所有病毒家族對人類的血洗事件,諸如公元前430年,鼠疫家族發(fā)飆,幾乎摧毀了整個雅典城,連史學(xué)家修昔底德都驚恐萬狀痛不欲生;公元164年,安東尼瘟疫爆發(fā),造成五百萬人喪生,還奪走了兩位羅馬帝王的生命;中世紀(jì)那場“黑死病”,更是慘絕人寰地造成七千五百萬人殞命。這一場又一場頻發(fā)的大禍慘禍看似有相同之處,其實卻各有各的不同。在它的心里,可以漠然、可以無視,但也多有不解,多有迷惑,所以在人類每遭受一次殺戮過后它都要輕嘆一口氣,它無奈這里面隱藏著太多的不合邏輯、不合情理的因果,而有時候又會影影綽綽地預(yù)感到這樣的情形將在某個時間點,某個地方和自己發(fā)生某種關(guān)聯(lián)。
它的性格應(yīng)該偏木訥、遲鈍,因為害怕打擾就刻意躲進蝙蝠、穿山甲等極少不喜歡打擾人類的宿主們體內(nèi),和它們一起睡深山,住荒野,晝伏夜出。雖偶爾伴著宿主們也光顧一下塵世,也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置身于世外,它有時間全視角地觀察和思考,在回味時間的演進過程中比較自然歷史的更迭和人類的進化。
它深有感慨,近百年來的地球正以加速度的慣性在退化、衰老,而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恰恰是人類無休止地折騰和破壞。開始它尚能對這樣的變化持無所謂的心態(tài),它只是想不明白,人類為什么生出獨霸地球的野呢?難道和其它的物種就不能和諧相處嗎?繼而它又有些納悶,人類怎么可以恣意地摧殘自己賴以生存的地球呢?如果地球都不存在了,那么人類的命運該如何?病毒家族可以在宇宙中變成蛋白質(zhì)晶體等待重生,人類具有這樣的本事嗎?接下來就是難以理解,它看到了人類不但與其它物種過不去,人類之間也內(nèi)耗不斷,一言不合就可以隨意舉起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倫理、道德等等任意一根大棒相互打擊攻訐,有的還想用自我標(biāo)榜的文明法則去強加他人,其結(jié)果必定殺伐紛爭。它不明白人類為什么會如此撕裂?為什么就不能建立一種人類命運的共同體呢?
它原以為自詡最高等的人類能夠憑借不斷的進步來解決這些不正常的問題,但隨著事態(tài)的擴大,它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廂情愿。人類的欲望越來越來膨脹,膽子越來越大,已經(jīng)到了膽大妄為的地步。他們可以為了眼前的利益而不惜犧牲土壤和大氣,可以為了一已私欲而把地球一點點地掏空榨干。他們放大人性的丑陋,大言不慚地說出“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他們極其惡劣地把地球搞得一團糟,連它賴以棲身的地方也開始烏煙瘴氣。更為喪心病狂的是,他們居然忽略它的存在,把它賴以為伴的宿主們一個一個殺死之后,再做成盤中美味大塊朵頤,它還能坐視和隱耐嗎?當(dāng)它厲聲質(zhì)問:“你們吹捧的人性到哪兒去了?你們不自我標(biāo)榜是文明人嘛,難道這就是你們的文明體現(xiàn)?難道你們建了那么多的人骨教堂都是擺設(shè)嗎?難道才過不久的SARS病毒、中東呼吸綜合癥給你們留下的創(chuàng)口這么快就痊愈了?”人類腦袋熱得發(fā)燙,沒有人屑于回答。
“是可忍,孰不可忍?!苯K于忍無可忍,它決心要懲戒一下這些不知深淺的人類。還用學(xué)著兄弟們的樣子嗎?它只小小地打了一個噴嚏,地球便掠起狂風(fēng),這動作比看到兄弟們造惡時的那聲嘆氣來得沉重。
伴著風(fēng)聲,宿主們的冤魂也紛紛加入向人類討還公道的行列。它原本不愿大開殺戒,更無意充當(dāng)冤怨相報的劊子手,它只想讓人類發(fā)發(fā)燒,體會一下地球變暖的可怕,感受一下呼吸困難的緊張。然而,人類的麻木自大和輕慢已不可救藥,竟視它的這個懲戒如兒戲,它無奈地閉上眼睛。
狂風(fēng)變成了風(fēng)暴,地球在不斷加重的咳嗽聲里開始高燒不退,到處留下“新型冠狀病毒”掃蕩的傷口。沒有流血事件,卻把地球染得血紅。
三、鏡中人
人類焉能束手待斃?一出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的悲情大劇啟幕,所有人無一例外地粉墨登場。
“風(fēng)暴眼”武漢。
李文亮是這幕劇的最佳配角。當(dāng)“新型冠狀病毒”剛剛露出猙獰的時候,他是最早發(fā)現(xiàn)的少數(shù)人之一。憑著優(yōu)秀哨兵的嗅覺,他果斷地吹響了報警的哨子?;蛟S那一聲哨響不夠尖脆,沒有引起多少人警醒,但作為“吹哨人”,他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zé)。拉響抗擊的警報,他就奮不顧身地沖上陣地以命相搏,直至流盡最后一滴血,讓生命定格在永遠(yuǎn)的三十四歲。他看起來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也曾因吹了哨子而飽受呵責(zé),以至于他的出場時間也很短,大多數(shù)人他的容貌都沒看清,但他戴著口罩,勇士般倒下去的姿勢卻矗立成一座雕像。
鐘南山是當(dāng)之無愧的男主角,不過他的出場卻略顯倉促和平淡。G1022次高鐵的餐車內(nèi),紫紅色的座椅套頗讓人產(chǎn)生很多聯(lián)想。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正頭枕椅背,滿臉倦容,眉頭深鎖,雙目緊閉,花白的頭發(fā)在車廂燈光的照射下分外晃眼。畫面之中,其它座位的乘客都在悠閑安靜地玩著手機。老人是在閉目養(yǎng)神嗎?不!他哪有那樣的時間。憂心如焚、馬不停蹄地馳援武漢,他在思慮著應(yīng)對之策。病毒、國家、人民,這一連串的字眼壓得他心里發(fā)緊。他應(yīng)該想到了十七年前和SARS病毒那場面對面的鏖戰(zhàn),他知道冠狀病毒是一個多么狡猾又兇狠的對手,他應(yīng)該預(yù)料到武漢乃至中國都將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簡短的思考之后,很快地作出決斷:“新型冠狀肺炎肯定要人傳人,一定要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他只身朝著武漢的“風(fēng)暴眼”挺進,可他卻在嚴(yán)肅地告誡其它人:“沒有什么事不要去武漢。”武漢在身后,家國在身后,他要第一時間沖上了前沿陣地,扛起那面沖鋒的大旗,以自己年邁的身軀筑起一道新的長城。
年逾古稀的李蘭娟無疑是女主角,一踏入武漢大學(xué)人民醫(yī)院的東院區(qū),她就扎進了ICU病房,一口氣探視八個新冠肺炎危重癥患者。當(dāng)她疲憊地脫下防護裝備,那一臉的口罩帶壓痕讓所有人心疼、動容。別看她嬌小,卻并不柔弱。別看她是一個女人,卻有著不讓須眉的勇毅。病毒初發(fā)期,她提議武漢“不進不出”。眼見病毒日漸猖獗,她根本無暇顧及個人的名譽身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果敢地提議“封城”,創(chuàng)造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沒有超人的膽識過和智慧哪敢這樣殺伐決斷?“刻不容緩”是她抱定打贏這場戰(zhàn)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