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玉，來。乖乖女，來把雞腿吃了！”老李如黑金鋼石一樣黑光發(fā)亮的手，握著一雙毛絲漸起、顏色灰不溜湫的竹筷，顫抖著夾了一個雞腿。
　　 夾住，掉下，再夾住，再掉下。直到最后，老李才算夾穩(wěn)雞腿，送到女兒小玉碗內(nèi)。
　　 勸說著小玉：“趕緊吃吧，再不吃就涼了。雞腿涼了再吃會傷胃的。你看看咱老家鄰居你寶財哥，他就是經(jīng)常吃涼飯，傷了胃，沒注意，又沒及時治療，才在幾天前丟了性命的。就在你寶財哥走后，他一大家子人，可苦了去了?？烧l又會可憐他們？所以，雞腿，你要熱著吃，不能太涼了，否則就會傷著胃的?？禳c吧，快把雞腿吃了吧！”
　　 老李絮叨著。自己抓起了一個干硬得可掉饃渣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啃將起來。
　　 老李一邊啃著掉饃渣的饅頭，一邊心里在想：“苦誰不能苦俺的小玉。她能趁熱有個雞腿吃，就是我老李心中最大的心愿（不管雞腿是別人送的，或是撿別人吃剩下的）”。
　　 小玉，已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她干瘦的身子骨，在父親拾來的一套布滿小碎花花，有著天空湛藍色作底色的單薄衣褂里，越發(fā)顯得單薄。瘦瘦的臉蛋上的兩片紅暈，恰似旭陽染就的兩朵彩云，使得一臉菜色的面龐，瞬即有了青春的活了和魅力。頭發(fā)雖然有些枯耗、沒有油光發(fā)亮的致幻色澤，沒有現(xiàn)在城市里女孩子們燒錢似地捯飭頭發(fā)為紅色、藍色、紫色……可是，她感覺自己的生活已經(jīng)很滿足。雖然自己處在以撿破爛為生的家庭中，但卻有著皇宮里的格格般的待遇和幸福感。
　　 “爹，我都吃多少雞腿了！你還整天價讓我吃！吃！吃！”小玉嗔怪地對老李說，“你讓我趁熱吃！吃！吃！可是，你呢？你趁熱吃了嗎？你沒有！你不但沒有趁熱吃雞腿，而你卻啃一個冷饅頭?？幸粋€冷饅頭，你都不怕傷了你自己的胃？你都不怕因傷了胃，而喪命。你還咋勸我啊。再說，你要真喪了命，你讓我咋想、咋活、咋面對世人？！你是讓我好好活著，可沒有爹的活著，我還咋能活下去？我要這樣繼續(xù)活下去，還有啥意思？！”
　　 “小玉，死妮子。你咋能這樣說呢。我都是為你好，你可是我的全部，你可是我的寶貝?。∮猩逗贸缘臇|西，我都會緊著你吃的。”老李不停地勸說著小玉，并不停地解釋著，“你看，就我這身子骨，已是老胳膊老腿的了，吃不吃雞腿已經(jīng)無所謂。再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的胃已經(jīng)擁有免疫力了。哈！哈！哈！還有，你小妮子家家的，正是長骨頭長肉的年紀(jì)，吃點好的，有必要、有需要、有今后負起振興咱家庭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
　　 “爹啊，你就快別絮叨了，你也就吃點吧，你不吃，我咋吃下去嗎！”小玉撫弄著自己臟兮兮的小手，并不停地錘打著老李的肩膀，半天不去動那肥嫩得有些流油的，雞皮好似披在雞腿肉外面的一件金黃發(fā)亮的蟒袍羽衣的大雞腿。
　　 “哈哈，說實話吧，傻妮子，你爹我，已在外面早吃過雞腿了（此時，老李把一口涎水深深地從口腔咽下去，咽下去?。?。你是知道的，你老爹我可有本事了，你別小看我這破爛王，我是有名的‘吃遍天下美食味，踏盡泰岳好山川。穿得開花襖破舊，桃李春風(fēng)逍遙玩。’”老李繼續(xù)啃著冰冷的干饅頭，咽著自來水，并風(fēng)趣地撫摸著小玉的頭說：“小妮子，你知道我這種吃法的名字嗎？我告訴你，它叫‘冷水泡饃，越吃越活’。哈！哈！哈！”
　　 老李一邊說笑著，一邊吃著冰冷的饅頭。
　　 吃著，吃著，老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過往，早已干癟的一雙眼眶內(nèi)早已盛滿了晶瑩的淚珠，似掉非掉。
　　
　　 二
　　 那是一個風(fēng)雪交加的黑夜。當(dāng)時還很年輕的老李，由于姐姐家有急事，他急于往姐姐家趕去。
　　 但是，積雪盤桓了腳步，雪水滑膩了路程。
　　 老李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姐姐家的方向奔走著。
　　 “噗嗵！啪唧！”正在急奔的老李，突然來了個“狗啃屎”式地前撲，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撲倒在了泥雪水里，雙手不停地在雪水里抓撓著。
　　 “啥呀！這是啥？”老李突然大聲地自喊道，“這是啥？咋還軟乎乎的！”
　　 老李趕緊再摸摸，“嗯，是被褥，摸著像是個嶄新的被褥，這是誰在這扔個被褥干啥呢？”
　　 老李又再摸摸，“嗯，這咋摸著像是小孩的頭發(fā)啊？軟軟的，好似燕雀羽翅里的絨毛?！崩侠罾^續(xù)自語道，“是，這被褥里包裹的一定是個小孩?！?br />　　 老李趕緊抱起被褥。摸著被被褥包裹著的小孩。又探探小孩的鼻息。
　　 “咦！還有呼吸！”老李自語到。他探到小孩的鼻孔里尚有微弱的氣流存在。
　　 “快！快到姐姐家去！”老李心中在想，“這是誰家的孩子？為啥把孩子拋在這夜黑風(fēng)高、雨雪交加的路上？老李有了很多的困頓和迷蒙。但小孩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小孩的存在，仍不失為上天賜給老李的一個大寶貝。
　　 老李抱著裹著小孩的被褥，跌跌撞撞地向姐姐家奔去。
　　 黑夜沒了黑暗，雨雪沒了威嚴(yán)，好似任何坎坷都成了坦途；恰如希望的曙光在變得暖意融融。
　　 “快了，姐姐家快到了！”老李自語道，“??！到了，終于到了?！?br />　　 “咚！咚！咚！”老李一邊撣撣自己身上和抱著的被褥上的落雪，一邊在姐姐家的大門上叩擊了起來。
　　 “誰呀？是誰在叩俺的門？”隨著姐姐腳步的趿拉聲，姐姐問了起來。
　　 “我，是我，您弟弟?？扉_門，我有急事?！崩侠钜贿叾逯行﹥龅寐槟镜碾p足，一邊急急地回答著姐姐。
　　 “吱！唧！”一聲，姐姐從里面打開了門。“你咋這時候才來到？！你咋懷里還抱個被褥？！而且還濕漉漉的?？爝M來吧！”
　　 “好，好！快凍死我了！快，姐姐生些火吧！”老李哆嗦著與姐姐說道，“快暖暖孩子！”
　　 “中，中！你先進屋。我這就抱些柴火?！苯憬阋贿叞训艿茏屵M屋，一邊回答著弟弟。
　　 “你咋弄個孩子?。俊苯憬惚Щ貋聿窕?，滿臉詫異地問老李。
　　 “快了，快別說了。快把屋里生好火。我要給孩子取暖?！崩侠钣行┘奔钡卣f道，“姐姐，快來看看這小孩還能活不能。這是我路上拾的孩子?！?br />　　 老李早已忘了姐姐交給的任務(wù)。此時，滿腦子都是嬰孩兒的事。
　　 屋內(nèi)生起火堆，姐姐趕緊把小嬰兒抱起。并解開包裹小孩的被褥。
　　 不解還好，這一解，有詩描述被褥里的小孩說道：“曇花夢出貧窮家，仙童磨練做凡俠。誰家蓮花童子生，哪吒傳奇今生發(fā)?！?br />　　 被褥里的小孩，童顏如仙桃般光潔，潔白無瑕。面龐若浸滿蜜汁的水蜜桃般水盈，一壓一起后，若湖面蕩起的漣漪，迅即恢復(fù)平靜。小嘴如五月的紅櫻桃般小巧可愛。眉毛濃濃，左右分明，額頭飽滿，鼻翼中挺。她，雖經(jīng)雪水的浸泡，寒冷的裹挾，盡管看著有了些許的困頓和迷蒙。但小孩的存在，仍不失為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大大的寶貝。
　　 火，生起來了。屋內(nèi)立馬有了溫暖的氣息和幸福的徜徉。老李把路上的情況給姐姐簡單地說了幾句?？粗蝗炖锏暮⒆右灿辛松剞D(zhuǎn)的情況，老李有了心花怒放的感覺。
　　 “今后這孩子咋辦？”姐姐不無擔(dān)憂地問到了老李擔(dān)心的問題。
　　 “我收養(yǎng)了！”老李有點義無反顧，又有點一錘定音地說（這是老李應(yīng)該有的，也必須隨即就得回答得問題）。
　　 “這樣能行不？姐姐！”老李義無反顧后，又有些囁喏地問道（老李，在姐姐面前，是得退一步的），“我可是一位愛和孩子玩的人。這孩子我看著就喜歡?！?br />　　 “你可知道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了啊。你還沒娶媳婦，就有個孩子，可好？況且你本來就不好說媒，至今說幾個都沒成。你要再帶個孩子，就更不好說媒了。甚至，可以說永遠就可能找不到媳婦了。”姐姐一連串地對老李說道著，好像眼淚有些晶瑩地在姐姐眼窩里打轉(zhuǎn)。
　　
　　 三
　　 姐姐的話，讓老李想起了自己過往生活的艱辛。
　　 猶如野地里的一棵小草，老李出生就在人世飄零。他是一位墓生，在出生時就沒見過父親的面，自己的母親，也在生過自己后，憂慮成疾，不幾年也就撒手人寰。留得大自己三歲的姐姐和自己相依為命。在周圍鄰居的接濟下，艱難度日。又加上自己還擁有父母遺留給自己的致命無形枷鎖——地主成份。
　　 于是，暗淡無光的童年，索然無味的少年，青春年少有志氣，奈何緣淺成功時。
　　 老李與姐姐：吃過東家飯，住過西家房。穿得北家衣，喊過南家娘。
　　 一生艱辛，更無人可知。在生活和精神雙重壓力下，老李與姐姐困苦地生活著。一直到姐姐結(jié)婚，姐姐有了歸宿，老李才算感到有些欣慰。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他倒是想都沒想過。
　　 因為他的婚姻結(jié)果是明顯的。結(jié)婚，就不用想，誰會嫁給他這樣又窮，家庭成分又高的窮小子呢。還有自己的容貌，也不可恭維?？梢赃@樣來說，要知道《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摩多有多么丑，那老李也就那么丑。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可就是這樣的處境，老李自己竟又撿到一個棄嬰，且要還自己收養(yǎng)起來。今后生活艱難，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老李不管這些，他總感到小孩與自己有緣。所以就堅持要收養(yǎng)她。并把自己的終身幸福放在了這撿來的女兒身上。
　　 注意一定，老李就辭別姐姐，與女兒一起到了另外一座城市，開始了自己的破爛王的傳奇人生。
　　
　　 四
　　 世界上有一種最最可貴的東西，它就是精神，一種外人感到唏噓，而自己充滿希望和幸福感的精神。
　　 老李帶著女兒來到這座城市。城不大，卻五界通衢；名聲不高，卻讓人幸福滿滿；不太繁華，但這里是城市人的樂園，鄉(xiāng)下人的天堂。在這里，老李給女兒也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小玉”。意即“小家碧玉”之意。從此，在城市的街巷及鬧市通衢，就有了一道靚麗、別致、溫情的風(fēng)景線。
　　 老李的收破爛的車與別人的車是不一樣的。
　　 與它們區(qū)別的地方是：在車子的前面，小小的帳篷占據(jù)車子的三分之一，在帳篷里面一側(cè)是小玉的臥室，在臥室里有奶粉、水、糖等飲食用品，相當(dāng)于小玉與老李的餐廳。在另一側(cè)是放一些小玉的衣褲、鞋襪、紙尿褲等生活用品，相當(dāng)于小玉的閨房。在帳篷的頂棚處掛了一個風(fēng)鈴。彩色的、擺動的。隨著老李的車跑地快慢，而搖曳出動聽的風(fēng)鈴聲。在蓬的前面，老李還放了個小音箱，而音箱里總是飄揚著《在希望的田野上》悠揚動聽的旋律。和著小玉“咯！咯！咯！”銀玲般的笑聲，一路風(fēng)景無異，和諧而溫馨，動聽且美好。
　　 就是這樣，小玉在老李的細心呵護下，漸漸長大。猶如出土的禾苗，在春風(fēng)的吹拂下健康地成長著。這里沒有闊綽亮堂的大別墅和洋房，只有猶如印度電影《大篷車》里情景一樣，移動的、浪漫的、又充滿希望的溫馨畫面。
　　 小玉健康地成長著，這里雖沒有皇宮大院里的金馬玉駒，但卻有老李的溫馨照顧和關(guān)懷。有著老李的虛寒問暖；有著老李的體貼入微；有著老李的桃李春風(fēng)。
　　 于是有了開頭的一幕感人的畫面。小玉看著父親老李啃冷饅頭的陶醉和滿足。她想了很多。
　　 明朝末代皇帝崇禎的女兒，自小過著紙醉金迷，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最后被父親劍刺身亡。
　　 清朝皇帝光緒，最后在金玉滿堂中被賜死，其皇妃被投井溺斃。
　　 ……
　　 他們都是金枝玉葉般地生存。但結(jié)局悲涼。
　　 而自己雖生活貧苦，卻品嘗著金枝玉葉般的生活。
　　 夢想有一天，小玉有了自己的經(jīng)濟收入，將會帶著爹去很多好地方。
　　 去海南度假，嗅得花香，吃得蟹黃。
　　 去西藏旅游，走得天路，窺得天堂。
　　 去北京觀勝，古色凝香，徜徉端莊。
　　 ……
　　 吃得天下美食萬千，喝得鱉蝦肉湯。
　　 穿得綾羅綢緞周身，披得鵝毛貂氅堂皇。
　　 到時候，爹，也金枝玉葉般地去徜徉美好的生活。
　　 “叮鈴鈴！叮鈴鈴！”
　　 爹的收破爛車又要出動了，那首經(jīng)典永遠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歌曲，又在藍天白云間飄揚。
　　 看著爹爹駕車遠去的背影，小玉鼻子酸了。有溫?zé)岬囊后w，盈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