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情】用我一生去愛你(小說)
一
一枝枯紅豆,一陣寒風(fēng),一條小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慢地走在山間小路上。兩顆干酸棗在枝頭獨自紅艷艷的,在寒風(fēng)中發(fā)出“莎莎”的響,寒風(fēng)輕微地吹拂著。
劉青牽著小欣的小手,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坡上走。路不太平,小欣走得不舒服,嘟囔:“叔叔,還有多遠(yuǎn)呀?”
劉青停下來,微笑地著看小欣:“小欣,馬上就到了,來,讓叔叔背著你走?!?br />
小欣搖搖頭:“我自己走?!?br />
劉青走到知青點的小屋,屋子年久失修,掛著幾把銹跡斑斑的鎖子,門前空曠的空地,堆起幾個麥垛子,院子破敗不堪。
恍惚中,劉青看見黑芝梅和她的同伴笑咯咯地跑過去了……他精神一震,眼光跟過去再看,卻啥也沒看見。他回頭一想,就頹然了。她已經(jīng)死了。還是他送她走的最后一程嘛。
他轉(zhuǎn)身一想,人呀,到底來世上一趟做什么?又能干些什么?能抓住些什么?黑芝梅還這么年輕,這么鮮活,不也說沒就沒了嘛。
“叔叔,我餓了?!?br />
他蹲下去,摸摸小欣的頭,安慰說:“叔叔一會兒帶你吃東西?!?br />
“嗯。”
劉青似乎聽見黑芝梅她們幾個“咯咯咯”嬉笑打鬧的聲音。又看見她們年輕活潑的身影。
劉青帶著小欣一前一后沿著崎嶇的上山道路,就到了飼養(yǎng)場。飼養(yǎng)場已經(jīng)新蓋成三間瓦房,占據(jù)了過去劉青住的小屋,一個小女孩看著劉青對著她家的屋子發(fā)呆,拉出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看年齡應(yīng)該是小女孩的母親。女人問:“你找誰?”
“我不找誰,過去我在這里養(yǎng)過牛?!?br />
“哦,哦,你是這里的知青吧?”
劉青點了點頭,算作回答。女人進(jìn)屋了一會兒,又出來招呼:“我家男人出山了,沒在家。要不就請你到家里坐會兒。”
劉青笑了笑,“不用,我看看就走?!?br />
小欣看上小女孩手里拿出的一個葫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眼睫毛長長的,劉青好像又看見了黑芝梅的眼睛。
那個小女孩就往小欣身邊湊。劉青沒有阻止,孩子總是友好的。一會兒功夫,葫蘆就到了小欣的手里。女人看兩個孩子玩在一起,就進(jìn)門端出一個盛云豆的簸萁,順手給劉青一個板凳,女人就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和劉青聊起了閑話。劉青問:“張漢生隊長還活著嗎?”
“你說的老村長,死了一年了。就埋在你上山的那個疙瘩灣里,就是灣里那一座新墳。他兒子張軍常年也不回來,沒人經(jīng)管。”
“那個水生呢?還好著吧?”
“水生的兒子去了廣州沒回來。他媳婦前年癌癥去世了,水生現(xiàn)在一個人,就住在那,對就那個白房子里。”
“那我去看看他。”劉青說著就起身,拉著小欣走。小欣才戀戀不舍地松開那個葫蘆。
二
劉青順著女人指的方向,去看水生。水生的房子,是老式的土墻房子,院子有些破敗。劉青剛走到院里,就聽見“哦,咳咳”的聲音傳來,劉青問:“水生在嗎?”
“誰呀?哦,咳咳……”劉青帶著小欣都走到門口了,才看見一個老頭,趴在床上,咳嗽不止。劉青走過去,想給水生倒杯水,壺都是干的,只得放棄。劉青站在水生的身邊,關(guān)切地問:“你這樣咳嗽可不行,恐怕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
水生懶懶地抬起頭,仔細(xì)端詳半天,還是沒想出來,問道:“你是?”
“我是劉青啊,當(dāng)年的知青,放牛的那個?!?br />
水生又瞇起眼睛,仔細(xì)瞅了半天?!班?,嗷,嗷,是的,你還是這么年輕哦。”
“不行了。我也老了。”
這個時候,小欣叫:“我要喝水。”
水生望著小欣,問:“你女兒?”
“不是,黑芝梅的女兒,你還記得黑芝梅不?”
水生又瞇起眼睛想了一會兒,“記得嘛。那個漂亮女娃子,嫁給張漢生兒子了?!?br />
“對呀?!?br />
水生說著起身去燒水,劉青本來想阻止他點火。可一想是小欣渴了,就沒有開口阻止。鍋里傳來“呿呿”的響聲時,劉青對著小欣笑了一下,“水馬上就好了?!?br />
小欣怯怯地往劉青背后站了站,沒說話。
劉青想起來,問:“聽說,王荷芳后來一直沒有回城,留了下來?”
“嗯。開始兩口子鬧,鬧離婚,鬧回城。后來把她公公鬧得心煩意亂,發(fā)誓送她走。臨了,她自己又不回去了?!?br />
“她還好吧?”
“好著呢?!?br />
“我一會兒去看看她?!?br />
“你從這條路轉(zhuǎn)過去,看見一棵大柳樹,就是她家了?!?br />
“嗯?!?br />
水開了,小欣皺著眉頭,喝了幾口水,小聲嘀咕:“水是咸的?!痹僖膊缓攘恕?br />
劉青帶著小欣往大柳樹而去。在大柳樹邊上,有四間房子,劉青想就是這就是王荷芳家無疑了。就往門口走,又怕有狗,轉(zhuǎn)身拉過小欣。問:“家里有人嗎?王荷芳在嗎?”
一個老頭站在門口,不太友好地問:“誰找王荷芳?”
劉青閃身出來“我,劉青?!?br />
說著一個女人就出現(xiàn)在門口,端詳著劉青,“你是劉青?我是王荷芳呀。”
“哦,你好。你好。我來看看你?!?br />
“謝謝你還記得我。這么多年了,沒人記得我。只有剛開始那幾年,還有一起的女知青回來看過我。后來,逐漸就見不到人了?!?br />
劉青看著王荷芳過早蒼老的容顏,歲月早已經(jīng)把她侵蝕成一個干癟老女人了。劉青仔細(xì)搜索年輕時王荷芳的模樣,那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模樣,在眼前人的身上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劉青回頭招呼老頭:“大哥好。我是原來的知青,那個放牛的,劉青?!?br />
老頭想了半天,才舒展眉頭?!芭?,哦。記得,記得。感謝你還記得她!”
然后轉(zhuǎn)頭對王荷芳吩咐:“當(dāng)家的,要留劉青在咱家吃飯。這么多年,再也沒人來看過你了?!?br />
王荷芳似乎也有點激動?!昂玫?。我這就去煮飯?!?br />
劉青問:“師傅,你貴姓?”
“姓沈。叫沈世才。”
劉青問沈世才:“沈師傅,咱村現(xiàn)在都搞什么農(nóng)業(yè)科技項目了?”
“前些年,村里號召大家種桔子,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有桔子樹呢?!?br />
“你們城里,聽說,搞房改,自己要掏錢買房呢,是嗎?”
“是的。很多人抵觸房改呢?!?br />
……
柳樹上的知了“吱吱,把你掐死。吱吱,把你掐死?!钡伉Q叫,劉青一下就想到黑芝梅發(fā)明的“把你掐死”,又想起黑芝梅說這話時的調(diào)皮樣子。
說話工夫,王荷芳端著兩個大碗出來了,熱情地招呼:“沒啥好東西可招待你。就嘗嘗咱農(nóng)家土豆米飯,快來吃。快來吃。”
劉青回應(yīng):“好著呢。你也一起吃嘛?!?br />
“我去給小姑娘弄一碗?!鞭D(zhuǎn)身又進(jìn)了廚房。劉青和沈世才一人一碗,沈世才端起碗。沅陵農(nóng)村人吃相不能看,稀里呼嚕的。顯得劉青吃飯就很文雅。王荷芳又端出兩小碗,一碗遞給小欣,一碗給自己。小欣許是餓了,吃得香著呢。還表揚(yáng):“阿姨,你做的飯,真好吃?!?br />
“看咱小姑娘會說話滴。好吃就多吃一碗。”
吃完飯,劉青要走,王荷芳想留劉青,想了想問:“你這次來,是要辦什么事嗎?”
“我要調(diào)回哈爾濱了,再來知青點看看,和這里的人和事道個別?!?br />
“這是你的女兒?”
“不是,是黑芝梅的女兒,黑芝梅得病去世了?!?br />
“???黑芝梅去世了?好可惜哦!”
“是啊!人生無常啊!”
“那她咋把女兒托付給你?你將來成家怎么辦?”
“誰還能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br />
……
三
劉青說完,一時百感交集。他想起和黑芝梅年輕的感情。坐在那里沉思起來,王荷芳看他這樣,轉(zhuǎn)身去忙了。
隊里安排劉青幫助飼養(yǎng)場的老劉頭給牛割草,這活比較自由一些。他每天不用趕著點去上工,趕著點下工。知青點的人都上工走了以后,劉青背著背簍,拿著刀,才上山。有時老劉頭和他一起,老劉頭一輩子也沒娶親,屬于孤老頭子,性格怪癖,老劉頭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見,他喜歡盯著人看,像是要看透人的五臟六腑似的。說話說得急了就咳嗽。就像黑芝梅第一次來飼養(yǎng)場找劉青,她走了以后,老劉頭就嘮叨一句:“養(yǎng)不熟的鴨子”。劉青不明白,以為他感嘆別的事呢,黑芝梅走后,他才嘮叨:“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女子是你能掌握得住的嗎?不知天高地厚。唉……”話音剛落,就“咳__咳__”起來。
那年隊里收麥子,黑芝梅和幾個女知青往隊里背麥子??焯旌诹?,還沒有背完。黑芝梅背起一捆,剛走了沒有幾步,捆子從背上滑下去,掉在地上散了。黑芝梅一屁股坐在麥子上哭起來。同行的楊曉月停下來,陪著她。安慰她:“黑芝梅,你快起來,重新捆了,咱們一起走。你在這哭,難不成有誰能來救你?”黑芝梅越想越傷心。本來,她可以不用來這鬼不下蛋的地方下鄉(xiāng)。可是在上海市西城區(qū)街道辦,繼母護(hù)著她自己的女兒,把黑芝梅推出來,她看了一眼老實巴交的父親,一臉為難的神情。她牙一橫,就到湖南這山旮旯里來了。
平時做個普通勞動,也難不住她。她跟著大家一起出工,一起吃飯,不再看繼母的臉色,感覺舒暢多了。尤其是她長得眉眼大方,細(xì)皮嫩肉,知青點的男知青有事沒事都喜歡找她聊天。她感覺像換了一個天地一樣。覺得自己像一只沖出籠子的鳥兒一樣,在廣闊的天地間,自由自在地飛翔。
到了秋收,每個知青都忙著收割自己的麥子,誰也顧不上誰,黑芝梅體弱的小身板,就顯得力不從心。
正在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劉青不知不覺地走到她的身邊,幫她把麥子捆重新捆好,又把另一捆也捆了,拿起叉子,一邊插一捆,擔(dān)起就走。黑芝梅才爬起來跟著走了。
后來,黑芝梅有事沒事就愛去飼養(yǎng)場找劉青。劉青給她講他老家那地方,土地遼闊,種地不叫畝,叫坰,一晌地相當(dāng)于十五畝。他家那地方冬天那叫一個冷,上廁所要拿個棍,上完廁所,用棍把冰柱敲掉,否則把屁股就凍住了。把黑芝梅聽了,笑得前仰后合……她總是不信,調(diào)皮地說:“你胡說!”
劉青無辜地解釋:“我們那冬天零下三十幾度,上廁所可不是滴水成冰嘛?!?br />
“那也沒有那么夸張吧?需要拿個棍?!?br />
有時候有月亮的晚上,黑芝梅和劉青坐在飼養(yǎng)場旁邊的大柳樹下,依偎在一起,憧憬他們以后的新生活……微風(fēng)吹來,柳絲來回擺動,皎潔的月光撒下一地銀輝,景物朦朦朧朧的,黑芝梅的心都醉了。她閉著眼睛在劉青懷里遐思,如果就這樣過一輩子,那該多好。忽然下起了雨,一下驚醒了劉青和黑芝梅的夢,他倆驚慌失措地跑回到飼養(yǎng)場,兩人都成了落湯雞,衣服全淋濕了,都貼在身上。劉青看著黑芝梅凹凸有致的身體,眼里就有了火星。他一把抱住黑芝梅,就親住了她。黑芝梅立即被親得七葷八素,摸不著北。當(dāng)劉青伸向她腰際的手繼續(xù)探索時,她一把抓住了劉青的手,并迅速反應(yīng)過來,立即推開了劉青。并轉(zhuǎn)身紅著臉跑回了女知青點。
四
老劉頭一直反對劉青和黑芝梅來往,黑芝梅來飼養(yǎng)場,老劉頭的咳嗽聲就沒斷過,那次黑芝梅下雨天來找劉青。老劉頭直接擋住她,問:“張書記內(nèi)定你是他家兒媳婦,你胳膊能擰過大腿?你來找劉青,害了你,也害了劉青?!彼f完就盯著遠(yuǎn)方,似乎遠(yuǎn)方有什么答案一樣。老劉頭的眼前浮現(xiàn)一幅畫:黑芝梅一路笑著走過去,張漢生站在院墻內(nèi)追著黑芝梅看著,黑芝梅都轉(zhuǎn)過墻頭了,張漢生還在出神地看……嘴里叨叨:“這和張軍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啊!”老劉頭正走在小路上,他把張漢生看的,說的,盡收眼底,明明白白。他當(dāng)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徒弟劉青到時候著了別人的道。
所以,他反對黑芝梅找劉青。更厭棄劉青惦記黑芝梅。這兩個年輕人對他的反對,一點兒也不理解。
黑芝梅還嘴硬:“老劉頭,張書記只讓張軍和我互相幫助,并沒有讓我們處對象。你把事情想復(fù)雜了。哼!”
老劉頭慢悠悠地說:“你還別嘴硬。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shù),你就成人精了?!?br />
后來,張軍就經(jīng)常來知青點找黑芝梅,黑芝梅也沒當(dāng)回事兒,還是如常來找劉青。
直到某個初秋的黃昏,黑芝梅踉踉蹌蹌地來飼養(yǎng)場找劉青,她當(dāng)時臉色潮紅,身體滾燙,衣衫不整。把劉青嚇壞了。當(dāng)時就要送她去衛(wèi)生院。她抱住劉青,八爪魚一樣黏住劉青,嘴里就含糊不清,意識模糊。劉青腦子一震,身體的某個部位被喚醒。劉青堅持住,叫她:“黑芝梅,你還好嗎?你知道我是誰?”
黑芝梅努力睜大紅色的眼睛,在劉青臉上瞅了半天,呢喃著說:“劉青,要了我。我是你的……”
劉青知道他和黑芝梅早晚會是夫妻,但絕不是在這種狀況下。當(dāng)時的情況,容不得他細(xì)想。何況他也是個熱血男兒,懷里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抱起黑芝梅,把她放在床上,黑芝梅就像八爪魚一樣貼在他身上。他的意識全面決堤……
第二天天沒亮,老劉頭就低著嗓子叫:“劉青,你趕緊起來,跟我去接生,一頭母牛要生了???!快!快!”
劉青一聽,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衣服,胡亂穿上。把黑芝梅的衣服隨手扔給她,黑芝梅也被驚醒,也趕緊穿起來。
劉青和老劉頭剛進(jìn)牛圈,老劉頭就狠勁打了劉青的頭一下:“你呀你呀,真是做什么事之前動動腦子,黑芝梅是您動得起的?您乖乖地在這里看著母牛下牛犢……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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