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五周年】父親,我?guī)慊丶遥ㄉ⑽模?
父親遠去,無聲無息地去了一個遙遠的國度,我聽見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天旋地轉起來。
我當時在寧國,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馬鞍山。夜幕降臨,父親的靈堂燈火通明,我不能相信父親躺在那里,他仿佛正在睡眠,安祥地在睡夢中。父親臉色祥和,由于牙齒掉得差不多了,臉愈顯得消瘦。我怎么都難相信一向健康的父親,轉眼間已經(jīng)去了黃泉路,想必是與母親相約去了。
我喝下一杯酒竟醉醺醺了。睡夢中,父親和我一起乘坐火車。少年的時候,我眼睛生病了,嚴重的沙眼、結膜炎,每次犯了要去蕪野嘰山醫(yī)院。我記得野嘰山醫(yī)院很大,樓群有幾座,雪白的墻壁,白衣天使來來往往,醫(yī)生每次照例用凸鏡透視雙眼,看凸鏡似看一條清晰、幽長的路況。帶一頂白帽的女醫(yī)生臉孔慈祥、端莊,溫馨、緩緩的聲音,我只要聽著就會心境舒坦,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馳下來。
父親拿藥時,我一直尾隨著。父親的身影,那時以為是平常,摩肩接踵的人不時碰我一下,父親又趕緊回頭尋我。
時光好似棱鏡,不停變換著時空。又一個畫面呈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父親和我這次是去海螺醫(yī)院,由于我的眼睛去過上海多次,蕪湖多次,于是才想起去海螺治療。海螺的天空灰蒙蒙,醫(yī)院并非人來人往,醫(yī)院眼科靜謐。我這次是查醫(yī)生給我了做了沙眼埋藏術,手術非常成功,雖然我的眼睛蒙住,我卻能看見父親慈祥的目光,聽見他的聲音,我沒有了焦慮,靜靜地等待一周的時光過去。時空拉近距離,父親還是那樣的模樣,年輕、帥氣。我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并不在父親的靈堂,由于醉酒被三叔拉去睡了,我痛恨自己怎醉了?我想著父親已逝去一天一夜,身體冰涼,他真實地離開了我,我眼淚浸漶了眼眶,只是努力不讓流出。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攜父親從火葬場回家,我們乘坐的是南京至黃山方向的列車,父親第一次似個孩子擁著我,他不能見這個世界,他一定似我少年時光一樣,喜歡聆聽鐵軌鏗鏘的聲音。我輕輕對父親說,爸,就要回家了,我安慰他。鎮(zhèn)向陽鄉(xiāng)小站一如既往的簡陋,一個默默無聞的車站,父親爬上車站柵欄上坡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如今他擁抱在我溫熱的懷里。這一段路很長,父親走過多少趟呢?去蕪湖進貨,一星期至少一次,母親生意做得不大,貨物必須頻繁地購進。母親做生意要求品種齊全,要求花色多,父親每每進童裝、進枕巾并未達到預期的標準,母親每次非常失望,為什么會有這樣情況呢?其一父親對商家好說話,商家請求父親幫忙帶貨,父親答應了。貨多了,花色少了。其二,父親沒有母親的眼光,不知哪個好看,哪個適合小女孩穿,哪個適合小男孩穿,哪套枕巾顏色適合年輕人,哪套枕巾顏色適合老年人,父親對此眼光拙劣。我在心里聽了母親的話都郁悶。
我一路急走,一路奔赴,就似小時候父親抱著我,我們一路奔赴某地一樣。我安慰父親,快要見母親了,父親似孩子無言。渡口就在眼前,小河一如既往平靜,下午的時光靜謐,只有一葉小舟載著我們過河。爸,家鄉(xiāng)到了!小河多美!我對父親說,父親依舊無言。藍天、白云悠閑飄逸,遼闊的水陽江水天相接,一帆遠影從遠方地平線駛來,碧藍水波淪漪輕漾,微風輕拂,遠方一輪水波卷來,有時水波挾帶漩渦兼帶呼嘯聲。我輕輕呢喃,時空靜默,父親無語。一望無際的河岸,夏又葳蕤了小草,草木蒼翠。這個小河大堤留下多少次父親的足跡?父親在我小時候到青少年都在河擔水,一佰多斤的水桶,從河畔拾級而上,十幾級臺階,點點滴滴的水滴滴出一路父親的足跡,撒落在記憶里,撒落在香風熏染的時光里。
母親的風水寶地在獨活嶺,三面環(huán)山,一面是下山的路線,小溪淙淙。我攜帶父親一路奔赴,這一帶這條小徑直通百母塘,春天三月是十里油菜花海,沿途花海浩渺飄蕩,母親咫尺之隔,花香滿園。父親每年清明,攜我們全家掃墓,沿途油菜花開,這一段小徑,父親走了十幾年,走上小徑,每一步距離離母親近一步。微風拂面,母親的笑似乎在花海浮現(xiàn),時時又不經(jīng)意間。每一次花海攢動,那是清明母親最深切的思念,她在等待一年一次的陰陽相隔會面。如今父親我攜他歸來了,只不過此次是陰間相逢。我相信他的靈魂一定和我歸來,載著他的思念和母親靈魂的相擁。深沉的思念,久別的重逢,他們是喜悅和淚花,我是浸漶淚花和沉重。母親的墓文前思緒紛紛,十多年了,父親孤獨一人,孤獨的時候,他凝望月光,一輪姣潔的月光,仿佛母親在月光的深情里,父親一望月兒,一望星辰,時光在永恒的思念里拉上帷幕。他遠去了,我的心空洞了,這個世界上惟一最愛我的人遠去了。我的心里深切地祝福,希冀二老早日相會公墓,他們陰間能夠幸福,母親再不會沉疴病痛,父親再不會辛苦一生。母親病了,父親含辛茹苦幾十年如一日照顧母親飲食起居,本身的付出可想而知,父親四十年無一句怨言。
夜色漸漸深沉,我抱著父親和母親離別,他們笑了,我的眼里是苦澀。
夜色的小鎮(zhèn)進入了睡眠,黑魆魅的夜,拉上夜的色彩,小鎮(zhèn)老了,似一個拘僂的老者,滄桑布滿了歲月的痕跡,石棉瓦帳篷延伸著,夜色中似一個屏障,保護著老街,母親的攤位大門鎖著,落滿塵埃的大門,訴說時光的流逝。母親的竹攤、板凳都在,我對父親說,爸,我?guī)慊乩霞伊?,你的攤子。夜無言,父親無言,仿佛他真的夜色中伸出了無形的手撫摸曾經(jīng)的伙計。
父親陷入了回憶,我陷入了思緒,父親晨起,晚歸,晨曦放亮擺放攤位,等待母親來臨。這一場景,時光里延續(xù)了卅載,仿佛燈火闌珊處,父母忙碌的身影出現(xiàn)。母親早上必泡上一杯茶,幾十年了,盡管我知道茶解藥性,母親離不開茶,就似父親離開了母親,如孤單的星辰一樣。
夜己深,我抱著父親離開昔日的攤位,父親仿佛凝望最后一眼,我輕輕地呢喃,永別了,我的父親,我的愛!
汽車行駛在歸途,我輕輕地說,爸,我們回家,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