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是落難的菩薩
　　 等待石匠搭救
　　 石頭不知道
　　 石匠已經(jīng)改刻墓碑
　　
　　 洗衣棒在青石上敲打一下
　　 石頭就軟了三分
　　 小鳥在青石上磨一次嘴唇
　　 石頭就合一次手掌
　　 你把它當作了試腳石
　　 石頭就念一句經(jīng)
　　
　　 采藥的女人是行走的佛像
　　 籃子里盛滿生機
　　 此刻
　　 石頭正伸出手心
　　 輕輕地接住她的困意
　　
　　 草藥在等待拯救石碑
　　 石匠在等待時機
　　 救起菩薩
　　
　　 〇烏鴉的愛要怎么說
　　
　　 在黑暗里久了
　　 我就成了夜的補丁
　　
　　 因為預警不祥和災難
　　 我被寫成了動蕩不安的代名詞
　　
　　 煤炭色的羽毛
　　 一生都背著黑鍋
　　
　　 我的喉嚨常年哽咽
　　 一開口，夜嚇了一哆嗦
　　
　　 我不要命地愛上了明亮的玻璃窗
　　 愛上天鵝潔白的羽毛
　　 愛上嬰兒的哭聲
　　 和它圣潔的曈孔
　　 甚至
　　 愛上了公義的槍膛
　　
　　 我把對人間的高聲贊美
　　 都當作絕唱
　　
　　 〇五月書
　　
　　 修好的麥車再次有了野性
　　 父親就在車身拴牢一根長繩
　　 車才安靜下來
　　
　　 麥車和太陽的脾氣
　　 只有父親能夠馴服
　　
　　 桐花歡快地落在板車上
　　 像我小時候
　　 開心地坐上父親的麥車
　　
　　 噢，那時我還是個小妖
　　 等待開花
　　 等待父親馴服
　　
　　 等待他用掃帚
　　 輕輕地
　　 掃去我心里的癟谷
　　
　　 〇小滿
　　
　　 翻到五月
　　 青麥繼續(xù)閱讀露水和陽光
　　 它已經(jīng)滿腹經(jīng)綸了
　　 但沒有一株麥子驕傲
　　
　　 雨水不多不少
　　 麥子不卑不亢
　　 齊刷刷地為莊稼人挺直了腰
　　
　　 風掃過麥芒
　　 麥穗喜悅地晃動
　　 像我又摸到了父親堅硬的胡茬
　　
　　 父親的心里
　　 想著白嘩嘩的饅頭
　　 麥子的心里
　　 想著天下的糧倉
　　
　　 〇哺乳，是母性的欲望
　　
　　 為了得到膠水
　　 橡膠樹把自己左一刀右一刀
　　
　　 膠樹的奶水
　　 從深深的傷口里流出來
　　 工人在膠樹上放置膠碗接住
　　
　　 膠碗像一個饑餓的孩子
　　 空空的嘴巴
　　 對準膠樹傷痕累累的乳房
　　
　　 膠樹流著流著
　　 就把自己
　　 當成了哺乳的母親
　　
　　 〇江水漲潮了
　　
　　 汩羅江穿著青衣長衫
　　 袖口卷起的浪花
　　 打濕《離騷》
　　
　　 水在漲潮
　　 投江石頭的巨響
　　 是苦難在領唱
　　
　　 這枚石頭
　　 喊了一聲“不”
　　 "屈′是他留在世上的回音與姓氏
　　
　　 蘆葦和艾草
　　 已經(jīng)揭竿而起
　　 這些草民從不在刀下
　　 縮回細細的脖子
　　
　　 〇花開半夏
　　
　　 嘗試開花
　　 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那些新生的頭顱
　　 在風里點頭又搖頭
　　 猶豫不決
　　
　　 陽光雨水你已經(jīng)愛過了
　　 空蕩蕩的寂寞你已經(jīng)愛過了
　　 現(xiàn)在
　　 請愛一愛自己十八歲的愛情
　　
　　 接受蝴蝶的朝三暮四
　　 接受蜜蜂深藏不露的尾刺
　　 接受雷暴閃電和雨水的口舌
　　
　　 一朵花
　　 消耗了一生的顏色
　　 淪為一枚中藥的果實后
　　 最后
　　 愛一愛人世
　　
　　 〇半生，我還沒有長大
　　
　　 這個字讀出來
　　 七尺高的鋼鐵會柔軟彎腰
　　 這個字郵寄，遠方會更遠
　　 成為山高水長
　　
　　 這個字
　　 能穿過一枚縫衣針
　　 當它穿過我心口的時候
　　 許多傷口都會不愈而合
　　
　　 因為喜歡這個字
　　 我學會了啼哭的技巧
　　 因為尋找
　　 我運用了啼哭的戰(zhàn)術
　　
　　 我把襁褓
　　 當作地球的中心
　　 我用啼哭
　　 一次次
　　 握緊這個字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