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生】春花的心事(小說)
一
春天隨著落花悄無聲息地去了,青草、蘆葦和紅的、白的、紫的野花,被高懸在天空的一輪火熱的太陽蒸曬著,空氣里充滿了甜醉的氣息。田里的麥子黃橙橙的,笑彎了腰,這是個豐收的季節(jié)。
太陽剛挨著山際,柳春花就走進了廚房給倆娃兒做飯。老大是個女兒,叫丫丫,八歲了,按當時公家的計生政策,頭胎女娃得時隔七年才可以生二胎,但須交上一筆罰款。男人胡大軍,人稱胡咧咧,嘴大,能把白的吹成黑的。胡咧咧說,錢是啥?是個王八蛋鱉犢子,沒了可以掙,但我不能沒有根兒,根斷了,就枉在世上走一回,愧對男人。他一拍胸脯咬牙交了兩萬,買也要買一個帶把兒的,要把老胡家的香火傳下去。小倆口日夜鉚足勁,把家里那張軟墊子鉚癟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柳春花的肚子凸起來了。腰線直,盆骨力足,像氣球。胡咧咧夜里親著柳春花的肚子,這肚子是我吹出來的,肚圓,定是個帶把兒的。果然不出他所料,十胎懷胎,一朝分娩,柳春花給他生了個帶把兒的兒子。為此,胡咧咧宴請了村里的老少爺們。那段時光,可以說是柳春花最幸福的時刻,夜夜枕著胡咧咧粗壯的胳膊,旱田滋潤得油光水滑,臉面有紅似白,豐膄得如開得嬌妍的紅牡丹,雍腫富態(tài)而大方。女的美麗都是男人滋潤出來的。
夕陽映紅了整個山坳,也映紅了她的臉,顯得分外妖嬈。她手腳麻利,不到一袋煙的工夫,給兩娃做好最愛吃的麻辣燙。她把飯菜端上了廚房后的小餐廳擺放好,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這時辰,田野上的打谷機還呼呼地轉(zhuǎn)動著,吐著飽滿的谷粒,勤勞的人們?nèi)栽趧谧髦?,勞作著希望和喜悅。她家的一畝肥田被胡咧咧扔給牛黑蛋。春花,種個啥田?累得兩頭一把弓,還不如我一天的工錢,給大牛種了,免得荒置,你把我家旺旺養(yǎng)好,就是你最大的功勞。不種就不種,男人心疼、體貼她,她很滿足。她養(yǎng)好娃兒,也養(yǎng)好自己。女人嘛,不就是一張臉蛋,她可不想風吹日曬成黃臉婆。
丫丫上小學二年級了,很乖巧聽話,每天回家就做作業(yè),一直都是班上的標桿。旺旺調(diào)皮、淘氣、好玩,還不到兩歲,滿屋子亂跑,長得壯壯的胖墩墩的。這小子愛玩玩具,特鐘愛碼麻將,像他老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家里一副殘缺不全的麻將,她每次往堂屋的地板一丟,這小子就爬在麻將上面,翻過來碼過去,不厭其煩,能不吭不哼地玩上半天。她要有事兒出去,這一招兒特靈,丫丫做作業(yè),旺旺玩麻將,各取所需互不打擾。
丫丫、旺旺,吃飯咯,媽媽給你們做了最愛吃的麻辣燙。
姐弟倆雀躍著跑向了廚房后的餐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著慢著,別咽著,小豬搶槽咯,鍋里還多著呢。
她打心眼里高興,以前,家里就丫丫一個人,這不吃那不吃的,嘴刁,出生八斤重的胖丫頭,養(yǎng)著養(yǎng)著,養(yǎng)成了一根干刺,眼前好了,姐弟倆搶槽,個個吃得胖墩墩的,小臉蛋摸著就順溜。
天空中的火燒云突然被一團黑云遮住了,天有些昏暗,田野機收割機呼哧呼哧的聲音沒了,可布谷的叫聲來了——快黃快割——快黃快割——快黃快割——叫得莊稼人心慌,生怕一場雨下來,糟蹋了到手的麥子,毀了一季的收成。她不著急,家里沒種田,能著急個啥?就是雨澇下破天,家里從不缺吃喝,箱子底的存折上了五位數(shù),快接近六位數(shù),零食、水果成堆??伤砩系哪菈K“旱田”整天旱得火燎火燎的,燎得她心慌意亂、無所適從。她的心里有一團黑云,壓得她喘不過氣兒來。特別是這躁熱的夏夜,有一股暗流在她的身子來回竄動。田野林子里的知了聒噪,似乎在追逐嬉戲。一只知了爬在了另一只知了的背上,知了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
她最怕夜深人靜了,寂寞難耐,豐腴的身子里有一股暗流渾身亂竄,或者說是一只只螞蟻撓得她心慌意亂,渾身臊熱如這綠意盎然的夏天,萬物憋著勁把臊熱的心情發(fā)泄出來。最近,有兩只野貓瞅準了她,雞叫頭遍,準時竄到她的屋后,扯著嗓子喵著春兒,把窗外射進的月光喵得蒼白。她的心一陣陣狂跳,臉紅紅的,臊到了耳根子。兩個娃兒已熟睡,臉上露著淺淺的笑容,夢中囈語,叫著爹爹。不僅娃兒們想,她更想。前些年,只有丫丫一個娃兒,她隔三差五地帶著丫丫去胡咧咧的工地住幾天,聯(lián)絡(luò)感情,滋潤一下自己的“旱田”。本來,她可以與胡咧咧比翼雙飛留在工地,因為工地食堂里缺一個做飯的師傅,她正好可以干這一行,可公婆去世的早,沒人帶丫丫,拖著丫丫打工老板不要,她只得留在柳樹壩帶孩子。如今兩個娃兒,旺旺又小,坐車很不方便,而且去了胡咧咧那里吃住條件差,曾經(jīng)去過了一次,旺旺晚上鬧得兇,胡咧咧有些力不從心,把她渴望的事兒攪黃了,此后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既然她來回不便,便給胡咧咧出了個餿主意,要他每個月回柳樹壩一次,給她澆一次“旱田”。胡咧咧面露為難之色,說,花兒,這一來一回的賠路費不說,更重要的是耽擱了工期,老板會扣工錢,不值當,有這工錢和路費,夠你和娃兒在壩里吃香的喝辣的好一陣子,別花這些冤枉錢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里總閃著狡黠的目光,讓她感覺到怪怪的。想當年,她可是柳樹壩的一枝花,壩里壩外的那些嗅腥的貓兒天天追著她的屁股轉(zhuǎn),嗅著她身上春天花朵般的氣息,最后她被胡咧咧摁倒在壩口的那棵古老的柳樹下,生米做成了熟飯。胡咧咧對著古老而充滿滄桑的柳樹發(fā)誓:花兒,此生我只對你一個人好,若有外心,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她捂住了他的大嘴巴,別說了,咧咧哥,我信你。她就一心一意跟了胡咧咧,相夫教子,一心一意做個賢妻良母,別無二心。
有那么一段時間,她奶罷旺旺之后,小旺旺已經(jīng)呼呼地睡了,發(fā)著細微的鼾聲,她的奶子依然脹得厲害。她在床上翻著烙餅,渾身熱燙,月掛柳梢,她無眠,熱烈地想念胡咧咧那強勁的身子,她便撥起胡咧咧的電話。咧咧,在干啥?我睡不著,想你了。沒料到,胡咧咧正在麻將桌上玩得盡興,電話里有著嘩啦啦的麻將聲,還有著女人妖聲嗲氣的聲音,花兒,哥也想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羞不羞?真羞死人了。她的臉上更加臊熱了,耳根子燙手。啪啪啪!電話傳來了三個響亮的響指。哈哈,清一色,自摸!咦,清一色,自摸!一陣女人的唏噓聲。她再也忍不住了,如火山爆發(fā)般噴瀉著自己的情欲,從胸前到腹部到胯下再到大腿不停地撫摸起來,伴隨著輕輕且誘人的呻吟。柳梢上的月光更加溫柔了,顯得嫵媚、多情、愜意,透過百葉窗射到她的床上,一團白乎乎的肉體蛆般蠕動。哎呀呀——哎呀呀——哎呀呀——動情時,只有月光明白她狂熱的心思……
她終于覓得了慰籍心靈及焦灼身子的法子,為此,當倆娃兒熟睡之后,她不再給胡咧咧通電話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她正是三十如狼的年紀。柳樹壩有句俗語:墻上的肉掛臭了,地上的貓想瘦了。她不想成為腐肉,更不想成為瘦貓。她是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自己做主。想想阿娘,她就心寒。阿爹英年早逝埋在了煤洞子,阿娘拖著她長大,一輩子活在壩里人的目光和唾沫星子里,不敢與壩里、壩外的男人說話,守了一輩子活寡,臉上掛了一輩子陰云,為那份忠貞換來的是抑郁成疾,年老坐在輪椅上的后果。她夜夜沐著窗外的月光,和著蟬噪、蛙鳴及蛐蛐的歌唱聲,撫摸著自己光滑如魚的肌膚,輕緩、急促的喘息聲和著田野上的各種歌聲,她陶醉了,覺得一切都那么美妙。捱著日子過了一些時光之后,她興趣全無,感覺沒有味兒,有一種沉入河底的失落感。魚水之歡,沒有水光有魚,最終也是在淺灘上跳躍幾下,只有躍入水里才能感受身心的灑脫、超俗及愉悅。她就是魚,胡咧咧就是水。這死鬼咋不回家?扔下老娘守“旱田”?難道他有了外遇?同樣,她也明白一個道理:河塘的水滿也會向外溢。壩外的花花世界有一種說法:女人如衣服,扔下舊的換新的,感覺不一樣。這就是男人的壞,她的咧哥哥會不會變壞?每當夜深人靜渲瀉之后,她不禁一陣戰(zhàn)栗。
胡咧咧似乎猜透她的心思,在一個有著星星和月亮的夜晚,他突然給她來了電話。
花兒,睡了嗎?
沒有,今個兒太陽從西邊出來,曉得給我通電話了。
花兒,今個兒吃火藥了?發(fā)這么大的火,別氣了,氣壞了身子會變成黃臉婆的。
咧咧,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把我晾在了一邊。
沒有的事兒,絕對的沒有,明個兒不是你過生日嗎?我特意給你買了件禮物郵寄回去,估摸著明天就會到。
生日年年過,以前過生日也不見你送禮物,難怪今早喜鵲追著我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這就對了,有喜事兒,我常年在外對不住你,逛街的時候看到一件很特別的禮物,就買下了送給你。
啥禮物?還特別?她必里的氣兒消了不少。
這件禮物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別往外說,也不要讓丫丫、旺旺看到。
咧咧,你神經(jīng)了,啥禮物這么神秘?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電話里傳來了胡咧咧的呵呵笑聲。
咧咧,你笑啥?笑得我心里發(fā)怵。
沒啥,記住我說的話,晚上等娃兒睡了再打開。說著,他掛掉了電話。
她莫名其妙,他跟她還賣起了關(guān)子,真是奇了怪了?
這一夜,她徹底失眠了,迷糊的目光里盡是與胡咧咧纏綿的場景。
二
第二天早上,柳春花還在熟睡之中,電話鈴聲驚醒了丫丫。
媽媽,電話,是不是爸爸打來的?丫丫拉著她的手,把手機遞了過來。
她斜睨了一下手機屏幕,手機號是陌生的。丫丫,不是爸爸。她用食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喂,你好,找誰?
你好,你是柳春花嗎?有快遞,速到壩口取。
好的。她快速跑向了壩口,簽了字取了快遞,這是個不大由膠帶密封的紙箱,何方神圣?這么神秘?正欲拆封,咧咧的話又在她耳旁回放?;▋?,晚上等娃兒們熟睡之后再拆封。她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不就是一個小紙箱的嗎?哎,還是聽咧咧的吧。她欲轉(zhuǎn)身回去,丫丫、旺旺要拆封這禮物咋辦?咧咧讓娃兒們看到自有他的道理。她又折了回去,去壩外一里地外的便民商店,給倆娃兒買了一大包零食哄哄他們。
媽媽回來了。丫丫拉著旺旺站在屋前的場子上雀躍著、叫著。
她把買的零食給了她倆。爸爸給你們買的,留著點兒,別一次吃完了,明天敲米桶。
旺旺拿起零食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丫丫眼尖,瞅見了她手里的小紙箱。媽媽,紙箱是啥?
她一驚,忙把紙箱藏到身后,說,丫丫,這是你大牛伯的快遞,不能看也不能拆。
丫丫嘟著小嘴巴去吃零食了。她忙折進了里間,把紙箱藏進了衣柜里小屜子,且上了鎖。她也不知自己為啥這么做?剛回來的路上,她把小紙箱放在耳根處搖了搖,聽聽里面的響動,里面像是一個不硬不軟的玩具,因為撞擊聲不大,既然是玩具,肯定就是給倆娃兒的,那又為啥不讓拆開?而且還是在深夜背著人拆開,自己一個老大人,要啥玩具?她把小紙箱鎖進小屜的時候,心里還犯著嘀咕。
當人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時間如白駒過隙,眨眼間就會過去,若當你刻意去等待某件事兒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倍受煎熬。這一天,她無心去打理菜園子,中午做飯時削土豆,差點兒把手指削掉塊肉,心里一直砰砰地跳動,像只跳動的小兔子,這是以前從末有過的感覺。今個兒咋了?她一遍遍地問著自己。她盼望深夜的到來,這渴望源自那神秘離奇的禮物。
好不容易挨到了深夜,丫丫、旺旺已被她哄熟睡了。手機突然響了,嚇了她一跳。鈴聲是她設(shè)置的: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喚黎明,分秒想念,想把幸福填滿你心底,好想抱緊你……
她趕忙接了電話,生怕驚醒了倆娃兒。
花兒,丫丫、旺旺睡了嗎?
剛睡熟,你那啥禮物,害得我這一天心里咚咚跳。
你拆開不就知道了,呵呵呵。
咧咧,那我就打開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劃開了封貼在紙箱上的膠帶,里面是一個精致的白色塑料盒子,她又輕輕打開了小盒子。哎呀,我的娘??!她驚叫了起來,繼而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驚醒了熟睡的姐弟倆。她臉色蒼白,渾身戰(zhàn)栗,對著手機低沉地吼著,胡咧咧,你混蛋!
呵呵呵,咧咧,我不在家,讓你受委曲了,我是真心的,有了我送你的禮物,夜夜就不會寂寞,會想著我的。胡咧咧的聲音很低。
她驚駭中迷糊中似乎還聽到一個妖里嬌氣的聲音:老板,嚇著嫂子了吧,你這禮物可算是珍貴的。去去去,不說話沒人說你是啞巴。像是胡咧咧支走了那嗲聲嗲氣的聲音。展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個橡膠模樣的物件,著色是肉色,活生生的,充滿著誘惑。她的臉在月光映照下,紅撲撲的,羞死人了!心砰砰直跳,似乎要蹦出來。她顫抖著,咧咧……她輕聲地叫了幾聲,終沒有說出聲來。
好了,花兒,不說了,你會喜歡上我送你的禮物了,我睡了。胡咧咧邊說邊掛了電話。
她撫摸著自己的胸口,怔了怔自己的心情,是激動?是羞澀?或是誘惑?她說不清楚,她才真正明白咧咧不讓任何人(包括丫丫、旺旺)看到禮物的原因了,這是見不光的羞事兒,也只有有過肌膚之親的倆口子通曉。她從沒正眼見過自己男人的物件,與胡咧咧親熱時都是燈下黑,閉著眼睛的,云里霧里、飄飄如仙。眼前,這么大個栩栩如生的實物,完全暴露無遺地展現(xiàn)在她的眼皮下,她的目光放直、發(fā)白,但又不忍心不去看,它正誘惑著她那顆寂寞難耐且不安分的心。這該死的、挨千刀的胡咧咧,咋就給她送了這么個“禮物”?她的全身臊熱,那顆不安分的心竄到嗓子眼上了。該怎么辦?怎么辦……她一聲聲地詰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