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五月,山野的呼喚(散文)
五月,山野的呼喚
今年五月以來的時間似乎很是倉促,一忽兒五月已經(jīng)悄然遠去了。站在五月末的節(jié)點,回望整個五月的歷經(jīng),我對五月油然而生出深深的情懷。
五月的雨是最尋常的,一改往年的五月的慣例,接連下個不停。許是去年下地太少,今年要迫不及待地補上似的,有時候淅淅瀝瀝,有時候風(fēng)雨交加,電閃雷鳴,有時候隔幾天一場,有時候一天一場,或是一天兩三場。整個乳山市都沐浴在這一片潤澤中。市區(qū)以外的山野歷經(jīng)了春夏之交,更顯濕氣氤氳,生機蓬勃,風(fēng)光不與四時同。山野中的果樹剛剛凋零了花瓣,正在醞釀著果實;碧綠的菜蔬,褪去了春天的裝束,在孟夏的煦暖中萌發(fā)出新的綠意;大片已耕耘好的田地也在默默地候著、享受著夏雨的滋潤,等待著勞動者的播種;各種鳥雀在田間枝頭歡快鳴囀,呼朋引伴。山野中的一切,連同蕭蕭風(fēng)雨,發(fā)出了又一年的各種異樣的呼喚。
我的故鄉(xiāng),是市郊的一個小村,原本不太大的山野,因周邊廠房建筑,現(xiàn)在小的幾乎只剩下集中的幾家平坦的菜地,可數(shù)的幾處丘陵果園田地,一方清澈的水塘和一條并沒有太多流水的小河。但這山野獨特的氣韻,也在傳遞著同樣的呼喚。
今年七十四歲的父親又將村南累加在一起三畝多的園地、墾荒的山地、親戚多年未管理而荒蕪的果園田地刨了一遍。因各塊地比較零散,而且又曲徑通幽,高下不平,車倆無從進出耕耘,春耕只能靠父親手刨了,這一刨就又是兩個月。今年是他在田間忙碌的第五十六個年頭了,即便他后來在外面上了三十八年班,也即便他退休在家已經(jīng)十九年了,但也仍改變不了他不輟勞作的習(xí)慣,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高,反而變本加厲了,其勞動程度,遠超過了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
因從小生在農(nóng)村,母親常年有病,很小的時候我便跟隨著父親山里去,山里來。我對這山野的各種呼喚再也熟悉不過了。讀書和參加工作的前幾年,我還能利用節(jié)假日或是周末時間幫父親播種收獲,特別是每年五一和十一假期。可后來隨著工作的繁忙,再加上近幾年腰間盤突出和腳崴地厲害的原因,我也漸漸淡出了山野。由于我的住處離父母家不遠,每逢上下班路上逢著父親,看到在正往山野間或是拖著一身疲憊踽踽而歸的父親,心中便會涌出異樣的痛楚。在弟弟妹妹回家團聚之時,我們也多次勸他不要再種地了,或是少種點園地就可以了,均被他“等我不能再動彈時再說吧”而搪塞。
五一小長假頭天,遠在煙臺的妹妹和妹夫回來了。按以往的慣例,這一天,我們會和父親一起到地里種花生?;蛟S是今年五一因天氣比較干旱,不適宜播種,父親卻只準(zhǔn)備了豐盛的午餐和晚餐,我們在休閑中度過。傍晚時,父親告訴我們第二天準(zhǔn)備種花生,自己只身一人披星戴月到地里用電動車電瓶帶動小電機抽水澆地去了。因知道父親幾乎每天凌晨三四點種就會到田地里勞作,我怕第二天起床晚了,晚上睡覺前,便將手機鬧鐘定在了凌晨五點。
“爸,走吧?”五月二日凌晨鬧鐘一響,我便急急打電話給父親。“你先睡會,園地里種的花生少,我在園里把花生壟打好了,一會打窩,等吃完早飯,你們到地里點種就行了?!备赣H回答道。盡管此時我內(nèi)心生有莫名的感慨,但我也很“聽話”地小睡了會。
早晨七點左右鐘,父親披著晨露,踏著兩鞋泥回家了。在他洗刷時,我和妹妹、妹夫也沒等父親,匆匆吃過早飯,便穿過很長一段園間小路到園地里去了。此時各家園地里人真不少,有在鋤地的,有在澆園的,有在采摘的,還有在田間地頭觀看蔬菜長勢的,他們沐浴著春末晨光,應(yīng)和著田園風(fēng)光繪成一片充滿希望的動感圖畫。父親管理的菜園更是菜畦整齊,蔬菜嫩綠。園地里幾乎什么菜都有,油菜、茼蒿、大蔥、小白菜、土豆、芋頭、菠菜、韭菜,應(yīng)有盡有,它們在父親的澆灌和培育下,萬頭攢動,傲然不群,散發(fā)出怡人的清香。特別是那茂盛的大蒜,比別家園地里的長地更要好,頂著粗壯的蒜桿茁壯向上,使人一看便能聯(lián)想到地下蒜頭的碩大。
園地北頭二分多地,便是父親凌晨打好的花生壟,因頭天晚上父親澆了的原因,比較潮濕,走過后幾乎能沾一鞋子泥。走到地頭剛想點種,可誰想到父親已經(jīng)點好種了。我不禁一陣埋怨:說好了吃完飯讓我們點種,可自己不但把壟打好了,還把種點好了,真是的,這叫什么幫忙種花生?埋怨的同時,莫名的感慨再生,便更覺父親濃濃的愛意了。無奈,我和妹妹、妹夫只好將點種的花生窩沿壟用泥土掩好。
只十幾分鐘時間,所有種子都掩好了,所謂的幫父親種花生勞動,只差用鐵锨將壟壓平或是用紡織袋裝土將壟拖平這道工序就結(jié)束了,這是自小跟父親勞動得出的經(jīng)驗??纯茨嗤吝€比較潮濕,壓壟或是拖壟太早,我便沿園地旁邊的小河岸溜達起來,妹妹、妹夫在園地里欣賞各種蔬菜。
此時的小河,一改兒時河床高深、流水清清、偶有落差而形成的嘩嘩聲響的小瀑布的印記,映入眼簾的卻是幾乎被淤泥填平的低矮河床和散發(fā)餿臭的渾濁流水。河套中、河岸邊長滿了雜草和黃花,給人一種蕭條冷落和滿目瘡痍的感覺。兒時淌著清清河水捉魚,以及與弟弟在河道斜長的岸坡邊收割棉槐條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但卻成為遙遠的記憶。目之所及,唯有不變的是,兒時沿著長長的河岸林木捉蟬,當(dāng)時叫不上名字而我們小孩子喚作“元寶樹”的兩棵樹木仍在河畔依偎,只是沒有了當(dāng)年林立的其它樹木相伴,也似乎沒有了當(dāng)年的高大,顯得很是孤獨和憔悴。雖然至今也還叫不上名字,但看到它們很有親切感。咦,河畔上離“元寶樹”不遠外什么時候多了棵參天的老槐樹,只是春意已濃,卻沒有一點綠意,莫不是當(dāng)年沒有關(guān)注的小樹苗長大了,又在孤獨中老去了?目睹著眼前的這一切,不僅感嘆歲月的滄桑了。
輕步間,聽到離父親園地不遠的“老平塘”傳來陣陣說話聲音,“很久沒仔細去看看家鄉(xiāng)的‘老平塘’了!”一種強烈的欲望催促了前去探望的腳步?!袄掀教痢笔莾簳r我們?yōu)榱吮鎰e村里兩處平塘的區(qū)別,便按修建的時間給予了“新老”的稱謂。如今,“新平塘”早就因修路與建設(shè)不復(fù)存在了,只剩下這方“老平塘”了。“老平塘”與我近乎同齡,幼兒園時,“老平塘”還是一片沼澤,只是底子較硬,水不是很深。與我年齡相仿的小伙伴,每天傍晚趁挖野菜的當(dāng)兒,便會騎在村里放在水中留待澆地的黑色塑料管子上狗刨戲水。后來不長時間,村里對這片沼澤進行了挖掘修建,蓄水很深,便形成“老平塘”了,我也在它的環(huán)抱中學(xué)會了游泳。
走近“老平塘”,塘水依舊,水光瀲滟,只是當(dāng)年周邊齊整的石頭堤岸,隨著歲月的沉浮,周身已經(jīng)坍塌了。原本深深的蓄水,也因泥沙的淤積和條石的落入,淺了許多,幾處泥土沙石清晰可見。水塘東邊有兩三個女人,她們憑依著岸邊白楊樹的綠蔭,談笑風(fēng)生地洗著衣服,塘水在她們有節(jié)奏的搓洗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隨著她們的歡聲笑語,推向很遠。水塘另一邊,外村一個中年男人在水塘中下起了魚網(wǎng),準(zhǔn)備捕魚。我納悶這么寬的水塘,他是怎樣下網(wǎng)的,便走過去看個究竟,也想看看他是否網(wǎng)到了魚。不知什么時候,妹妹和妹夫也走了過來,我們坐在水塘邊的條石上一起觀看了起來。
“你在哪兒?”
“我在‘老平塘’邊看捕魚的?!?br />
“你妹在你身邊嗎?”
“在?!?br />
“她不會水,別在水塘邊上轉(zhuǎn)悠了,你們趕緊回來!”
才坐下不久,父親打來問詢電話,回復(fù)了父親,我們便沿路返回了父親的園地。
此時父親剛好騎著他那輛買了不到兩年的農(nóng)用三輪車,載著母親來到園地旁邊的大口進水泥蓋上。我在驚奇著很少見體弱多病的母親到山野來的同時,也在疑惑這么狹窄悠長的園路,父親是從哪兒騎進來的,更在擔(dān)心這大口井水泥蓋的不安全性。
“以后別把車停在大口井水泥蓋上,這水泥蓋多年了,不結(jié)實,下面可是幾丈深淵??!”父親剛停下車,我便驚恐地說道。
“沒事,水泥還算結(jié)實,何況中間還有鋼筋呢。”,說著,他便拿著镢和母親一道,沉浸在春意盎然的菜園地里勞作起來。母親則更是久違了這山野的景觀,似乎忘了病痛,臉上洋溢著燦爛,一會兒間苗,一會兒到處看看。對于父親的回答,盡管我一肚子的意見,但也很無奈地撿較大的茼蒿掐了起來。而后看看花生壟的表皮差不多干了,我又很自覺地拿起了鐵锨,將花生壟上的泥土壓平。許是好久沒有參加體力勞動了,這區(qū)區(qū)二分多地的壓壟勞作,我竟然累出了一身汗。
上午十點多,園地里的勞動結(jié)束了,我還嫌棄父親,這么簡單的勞動,還用這么多人起早貪黑地著急進行。在父母家吃過午飯,妹妹和妹夫回?zé)熍_去了,我也回到自己家中,無事般地將思想的錨拋在了居家隔離的原點。
而后三天多時日,雨一直也未光臨,山野中離水源很遠的山地,也只能干渴地等待著雨的滋養(yǎng)了。
老天爺好像看懂了勞動人民的心思般,五月六日上午,勁風(fēng)夾雨,飄忽不定地下了一上午。看著溝壑里汩汩流淌的雨水,我不禁慨嘆這好雨的知時節(jié),也仿佛看到了勞動人民的歡欣鼓舞。
上午九點多,幾個在農(nóng)村居住的好友因下雨而停歇勞動,打來聯(lián)系電話,我們湊在一起玩起了?;蕮淇恕?br />
中午時分,雨停了,烈日當(dāng)空。
下午兩點半左右,正當(dāng)我們玩的起興的時候,母親一個電話,我便不安起來。
“你在哪兒?”
“在和朋友一起玩?!?br />
“你爸自己在山里種花生,你能不能去幫點種?”
“我……,等會再說吧?!?br />
掛了電話,我怕掃了朋友的興,便繼續(xù)玩了會,但早就心不在焉了,耳畔仿佛傳來了山野的陣陣呼喚。
“商量個事,咱的撲克能不能停停,一起去幫我父親種花生?要不,我真心不安?!?br />
“剛下完雨,地里能進去種花生嗎?”
“我父親種花生的地是山地,本來我也沒想到剛下完雨就能種,這不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自己在山上種著呢?!?br />
“那還說什么呢,走吧?!?br />
我和朋友簡單商談的同時,他們斷然出發(fā)的行動也契合了我的內(nèi)心想法。
父親的山地離我們只有五里左右遠,我們開車一會就到了。將車子停在路旁,繞過積水成洼的山路,穿過一小片叢林,我們便來到了父親種花生的地頭。此時,雖是空山新雨后,但山地里的泥土卻存不住雨水,地面早已干澀了。父親一人正在事先打好的壟上低頭默默點種,顯得很是孤獨,與不遠處兩三人幫忙的幾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到我們來了,父親很驚奇地問道:“你怎么來了?怎么還來這么多人?”
“今天上午下雨,我們在一起玩,怎么種花生也不告訴我?我媽打電話我才知道!”我反問到。
“真是的,她打什么電話,不用你,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自己一人慢慢能種,只是怕這地干了……”
說完,他便和我的朋友一一打了招呼。
“這下來救兵了哈!”不遠處正在種地的一人喊到,估計他這也是經(jīng)??吹礁赣H一人在山地里忙活而不舍地慰問吧。
“是啊,一下子來這么多人,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安排呢!”父親回應(yīng)到。
“大叔,你打窩,剩下的工作我們做就行了!”一個朋友說著,便搶過了父親手中點種的小桶,其他朋友也都脫了鞋子,挽起了褲腿。
父親有點不好意思,笑著開始快速打窩了。接下來,我們開始了點種、掩土、拖壟一條龍勞動。
我這幾個朋友,從小到大都在農(nóng)村田地里吃過苦,也是勞動的行家里手,把打窩的父親攆得一時不停,我也開始擔(dān)心他能否適應(yīng)了。一個小時,父親已打好壟的六分左右花生地種完了。
“爸,還種花生不?”
“今天不種了,剩下還有十斤左右花生種準(zhǔn)備全種了,打算種到另一塊地,只是還沒打壟,明天再說吧?!?br />
辭別了父親,我們也準(zhǔn)備回去繼續(xù)再玩會。臨別,父親謝過朋友后,還不忘再三囑托讓我晚上好好招待一下朋友,我告訴父親不用他操心,便和朋友一起走了。
第二天,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我又和父親到另一塊山地里種了一上午花生。所不同的是,這塊山地是父親今年春天將舅家兄弟家老化而不再管理的果樹一一刨去后開辟出來的;開始父親用所謂的“懶漢子鋤”打壟,我嫌窩工,而后和父親共同用好多年未曾使用過的現(xiàn)已生銹的鐵犁打壟。
站在田間地頭,看著“懶漢子鋤”和銹跡斑斑的鐵犁,睹著父親山地地里尚存的幾株未刨去的果樹樁,映著別家“枝間時見子初成”的果樹,我仿佛覺得這山野又傳來新的呼喚。
這之后,雨便趁著夏日氣流的溫差和濃云,下得更頻、更大、更急了。我也會獨自一人在雨停之時到父親的山地里去看一看,看一看我們一起播種的花生出的怎樣,看一看父親是否還在那兒艱辛勞作。我看到了,看到了花生頂起了土蓋,看到父親打封閉的花生壟上長出了一片小草,看到了那粗壯的果樹樁不知什么時間又被父親刨去了幾棵。我沒有告訴父親我到過山野中,只是偷偷地埋在了心底。
五月臨近結(jié)束的一個清晨六點鐘多一點,我正準(zhǔn)備洗刷吃飯,手機響了,我一看是父親打來的,便接了電話:“爸,什么事?”“你能不能到山上幫我推一下三輪車?車子卡住出不來了?!蔽乙宦?,知道父親遇到麻煩了,要不他不會給我打電話的。
掛了電話,我便急急地開車朝父親的山地奔去。
因忘了問父親在哪塊山地,轉(zhuǎn)了好大一圈,才看到一臉無助的父親和卡在父親栽在懸崖邊上而且只有兩壟地瓜壟中間的三輪車。
“下面就是六七米深的溝壑,再有不慎,連車帶人就會掉下懸崖,后果會不堪設(shè)想!”我很后怕地想。
“怎么回事?”我生氣地問到。
“今早開車上這陡坡,走到半腰上不去了,車子便向后退,我控制不住便卡在這兒了。平日上去都沒事,可能是因昨天下雨,路滑,再加上山路被雨水沖毀的原因吧”父親也有些害怕地回答。
一種強烈的山野呼喚襲來,心中被對父親的擔(dān)心填滿。幫父親推出了車子,父親駕駛著車子向后倒,結(jié)果還未走出十米,車子又卡在離坡底不遠的地瓜壟中間,傾倒了。
再一次將三輪車扶起推出,父親才緩緩移到坡底。
“再不準(zhǔn)開著車子上去了!不能種地不種了!要種的話把車子停在坡底!不知道你多大歲數(shù)了?等我回去告訴我媽!”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幾乎全是責(zé)問地向父親吼著。我知道,我如果不這樣,他根本不會當(dāng)回事。
“我現(xiàn)在想想也害怕,你不要告訴你媽,我再不開上去了。”看到我真的生氣了,父親心有余悸,勉強地笑著說到。
父親駕駛著三輪離開了,我也懷著異樣的心情回到家中。妻子問我怎么了,我告訴了她,她也一陣埋怨。接著,我又給在威海的弟弟和在煙臺的妹妹打了電話,告訴了他們早上發(fā)生的事情,讓他們好好說說父親。
傍晚下班回家,我再一次開車來到父親山地邊,想看看他是否又開車上陡坡了,結(jié)果父親在園地里。晚上到父母家,父親告訴我,今天受到弟弟妹妹的一頓厲的訓(xùn)斥了。
五月的閑暇時間,特別是周末,我和朋友到過異地山野邊水塘釣過魚,聽到過山雞在叢林中不住地鳴叫;和同事到過他鄉(xiāng)山野的櫻桃林摘過櫻桃,領(lǐng)略到了山野中成熟的氣息。這其中也在傳遞著山野呼喚的聲音,但似曾都沒有在故鄉(xiāng)山野感受地深刻,銘記地牢固,有如杰克·倫敦在《狂野的呼喚》開篇“原始的渴望翻滾著,跳躍著,在世俗的枷鎖下掙扎。那遠古的呼喚,再一次被喚醒了?!卑銤饬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