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詩與真(雜文隨筆) ——門外說詩之八
詩是什么?
詩是詩人對世界的言說。
照柏拉圖的說法,是詩人的靈魂與神靈交感,借用語言表達“神賜的真理”。
可見,詩歌創(chuàng)作不是附庸風雅,不是顯擺語詞,不是宣泄,不是表達一己之欲,而是代表著“真”。申張著人間正義,傾訴著人間真情,揭示著人間真相,追求著人間真理,是引導眾人走向智慧與光明的燈盞。
在浮華喧囂的時代,不同流俗者往往被視為異端和另類,受到責難與攻訐。詩人就是其中的一類。
在道德滑坡價值觀念處于零度以下時,詩人常常是一個痛苦的存在。猶如一只呱呱大叫的烏鴉,面對沉寂的荒野,他飛翔故他清醒,他打破了沉寂中的庸夢故遭到昏睡者的圍攻。詩人的圣潔與偉大也因此得以彰顯。
在許多人那里,“對不能說出的我們只能沉默”(維特根斯坦語),但面對丑陋與邪惡,勇敢的歌者往往不以為然?!暗珜懻媲榕c實景,任他埋沒與流傳。”(都穆《學詩詩》)面對強權(quán)與暴力、欺辱與不公,他們總會在面面相覷噤口不言的人眾里發(fā)出刺耳的嘯叫,驚醒那漫漫長夜里昏睡的靈魂。
在眾神默默的時代,許多寫詩的人會避開意識形態(tài)之域,在“超現(xiàn)實”中親吻所謂的語詞,撫摸玄虛與晦澀,并美其名曰“決不與現(xiàn)實妥協(xié)”,要“走向宇宙”,或與時代作“委婉的擁抱”,這種所謂的“書寫策略”并不值得欣賞,因為它除了自慰和自欺,不會有任何功效。
改變書寫策略并沒有錯,但并不等于找到了真理。當寫作淪為一種與思想洞察無關(guān)的制作時,策略會貶值,甚至毫無意義。
寫作不是形而上的思辨,更不是腦筋急轉(zhuǎn)彎的燈謎,而是情感思想的對象化。如“水中鹽,蜜中花,體匿性存,無痕有味,現(xiàn)相無相,立說無說”(錢鐘書《談藝錄》)。當一種形而上的語詞策略取代了真實可感的現(xiàn)實人生時,詩只能茍延殘喘。宛如一個身著錦緞的絕癥患者,美麗的外衣包裹的只有絕望與死亡。
據(jù)說柏拉圖曾有提議,要將詩人逐出理想之國,理由是他們抓不住真理,而且逢迎人性中的低劣部分,淪為昏庸無道者的歌者與幫兇。顯然,柏拉圖眼中的詩人,并不是真正的詩人。
詩歌源于經(jīng)驗,但并不等于經(jīng)驗。它不是生活的簡單摹寫,也不是對世俗的依附和逢迎,而是世界真相的藝術(shù)表達。真相可以是勞作之事,可以是維生之物,可以是離合之情,可以是處世之理。就是不能為丈二和尚,不能為博士賣驢,不能為萊子斑衣,不能為王顧左右而言他,古人說“及物言狀”、“賦象觸形”,說“文以載道”、“筆掃千軍”,皆道出詩歌正義。
當今世界,走遍天下者、有生活閱歷者數(shù)以億計,但能“賦象觸形”道出世界本相者卻寥若晨星。個中緣由,除了知識與技藝,還有道義、責任、立場和良知,以及對生活透徹骨髓的感悟與思考。詩人之可尊可貴可敬可佩于此見矣。
作為生存?zhèn)€體,詩人的吃穿住行只能代表他自己,但作為美的創(chuàng)造,卻是“主觀表象為客觀”(康德語),他會肩負起更多的歷史使命。因為美之為美,實乃個體經(jīng)驗與社會內(nèi)容交合的結(jié)果,決非形而下的感官刺激和生理本能的反射,亦非生活的流水記錄和自然的表層模仿。春來覓花,冬來踏雪,中秋賞月,元宵觀燈,即時應景者,即時應景也。時過景遷,恍如云煙。周而復始,了無新意。某編輯戲言:“把十年來的三八節(jié)詩文專版放一起對照,竟發(fā)現(xiàn)材料雷同者占百分之八十!”光陰如流水,詩歌成水肥。年年歲歲詩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語言成垃圾,詩人如過客,詩亦不復為詩矣。
?“從噴泉里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保斞浮抖鸭?革命文學》)詩與真,當作如是觀。
?“山不入目不能畫,水未入懷不能吟?!保戮潘颊Z)真詩人,亦當如是觀。
我們不會忘記屈原、李白、杜甫、陶淵明、柳宗元、白居易。
我們不會忘記魯迅、郭沫若、聞一多、田間、艾青、臧克家。
還有一長串與我們生活在同一時空的勇敢歌者。
他們說真話,言真情,揭真相,求真理,關(guān)注勞動者的悲歡,反映時代生活的動向,鞭撻黑暗與罪惡,表達自由美好的追求,是真正屬于時代、屬于人民的偉大歌手。